陆家,是眼下唯一一个没有其他势力参与的码头了。
陆襄亭这些年来隐忍不发,却纵容陆云旗四处惹是生非,看似年迈无能,实则是老谋深算,想要苟全这一处码头。梁喻楠此番虽非有意为难陆家,但事关方又琳,陆云旗绝无可能坐视不理。梁喻楠借此一箭双雕,倒也是情理之中。
方一林此举,无异于亲手把陆家送入虎口。
徐丽雯见李长缨久久不答话,便自顾又道:
“陆襄亭已然是焦头烂额了,陆云旗更是自顾不暇,于情于理,我们不该眼睁睁看着方一林落井下石。”
李长缨若有所思问道:
“你有计划吗?”
徐丽雯长叹了一声,摇摇头道:
“目前没有,我只能想到通知方珏和孟璐。可方又琳一定不想回去,我不想再为难她。”
李长缨道:
“你一面怕方家兄妹会连累陆家,一面又怕方又琳为难,想要兼顾谈何容易?”
徐丽雯目光闪躲别过头,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道:
“好,我这就去通知方珏孟璐,让他们拿绳子把女儿绑回去。”
她说着竟当真要走,李长缨连忙牵起她的手腕来,急道:
“诶!我说不容易,可没说行不通!先说好,方又琳那边交给我,你不准吃味。”
“你当我是什么人?”徐丽雯老大不乐意挣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道:
“莫非在你李医生眼里,我就是个小家子气的醋坛子?”
“好——”李长缨就势将对方锁入怀中,颔首以鼻尖昵蹭着她发顶,“徐小姐一贯宽宏大量,从来不曾因为旁人吃味,更不曾为了甚方小姐旁敲侧击问我待她是否是情……”
“你!”徐丽雯还欲反驳,却自知理亏,再说不出半个字来了。李长缨在她耳边轻笑一声,两臂渐渐将人拥得更紧。不知怎地,在目睹了陆云旗对方又琳的一往情深之后,他的顾忌便一点一点被吞噬干净,他愈发想要拥抱、亲吻他的爱人。
从前他厌恶那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总觉得多了些许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疯狂,反而少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担当。但这一刻,他满心只剩下了如泉涌出的思念。兼顾虽难,却并非全然行不通。
这几年,他们都过得太苦了,往后就算再艰辛,至少会是苦尽甘来。
方又琳住在那间狭小干净的小屋子里,整日无所事事,倒也清静。她来时未来得及备着一二本书带上,尽管均是一些酸涩文字,一一读来,倒也能够消磨时光。
这日夕阳落入窗棂,方一林迟迟不归,她就照常坐在窗前,两手托腮,望着街上人来车往。
许多人诟病上海的繁华与功利,她却觉得人活着就该有点烟火气,像徐丽雯那般的轰轰烈烈才好。然而她总是学不来那样的洒脱和放肆,仿佛天生而来就晓得如何自处、如何强势的活着。
“叩叩叩……”
“哥哥!”
敲门声入耳,她满心欢喜以为是方一林,想都未想便一路跑着去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并非方一林,而是李长缨。显然,这位李医生的到来更令她感到惊喜,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迫使她一头扎进了来人怀里。她忍不住地哽咽、啜泣,满腹的委屈顷刻之间悉数爆发出来。李长缨亦不躲、不劝,由着她宣泄够了,才拍拍她的背:
“好了,我们说正事。”
方又琳这才吸吸鼻子向后撤了半步,将他让进了屋中。
李长缨并未落座,只随口问了一句:“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一切都好。”她如是答道。
“我适才同你哥哥见了面。”李长缨颔首直视着她眼眸,毫不客气质问道:
“他告诉我,你最近一直闷闷不乐,将自己锁在这间房子里。这样,也算好吗?”
方又琳闻言却笑了,丝毫不慌张迎上他目光:
“你既然知道何必来问我。好与不好,终归是别人说了算的。”
李长缨被她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两手局促解开外套纽扣落了座。方又琳看穿了他的来意,所幸也不客气地开诚布公道:
“如果哥哥想要问我什么话,大可以亲自与我说,不该麻烦你。多谢你的热心,也多谢你那日来救我,至于我的生活过成什么样子,不劳费心。”
李长缨闻言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他原以为这位挥金如土、矫揉造作的方二小姐不过是一只虚有其表的花瓶,现下看来,她的身上也有刺,只不过不轻易向旁人展示罢了。至此,他才终于对她生出了些许欣赏。
他无谓一笑,道:
“的确。方小姐你的日子过成什么样我没有兴趣,但是你哥哥很在意,陆云旗也一样。你口中的那个‘陆疯子’,就算自己还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一动不能动,也惦念着一个月都没有你的消息,让我一定要亲自来确认你的安全。”
方又琳一怔,旋即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她恨自己如此的冷漠,重获自由的这段时光里,竟忘了去探望一眼那可怜的小疯子!
李长缨看得出她眼中的动摇,便趁热打铁,继续道:
“我知道,当你的人生都一团糟的时候,不会为了别人的遭遇而自寻烦恼。”
“不是这样的!”方又琳抢道,“我理应想着他的!只是……”
“只是未曾顾得上,只是你觉得一时半刻不去看他,他也不会怪你……“
李长缨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她微张着口红了眼圈,终究没再为自己辩驳。前者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重了一些,于是默了片刻,放缓了语气又道:
“我带你去个地方。到了那里,你就会豁然开朗。”
方又琳用力点点头,眸中依稀泛着点点泪光。
出门已是傍晚,入秋之后天气转凉,李长缨便脱下外套企图披在她身上。这一回,却是她主动躲闪开来,自顾裹紧了身上的毛呢小衫。
晚霞托出一条崎岖的线,与江上风浪同起同落。他们要去的地方并不远,那是一个温暖乌托邦,热化了世间疾苦,洗净了浮沉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