嘱咐完这边,林黛玉感觉有点不对,低声问:“那一位怎么不在?”
这时候叫人不好指名道姓的,便只有秦可卿了。
紫鹃连忙道:“抄家的第二日就有人来看过,那位没跟了去,但是后头又有人来找,到底是接走了那位。”
林黛玉皱眉:“她一个人去的?”
王熙凤摇头:“没有,探春求到我面前了,我让探春跟着去照看一二了。”
探春?坏了!
林黛玉讶异出声:“怎么选了探春去?”
王熙凤亦是无奈:“迎春那丫头胆子小,这一次因为抄家,还跟我说要求人,她那么个身份,怎么求?不过是跟个孙绍祖一样的人罢了,我自然不能让她去。惜春那些个又太小,只探春还算能干,便让探春跟环儿跟着去了。”
林黛玉听了,也知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秦可卿身份特别,若是贾家没事,秦可卿一辈子养在贾家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但是贾家出事了,不管是念着当年义忠亲王的情分,还是想要利用秦可卿身份的人,自然是坐不住的。
但是就这么把人交出去了,自然也是不好,谁知道对方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呢,所以才让探春跟贾环跟着。
林黛玉心里也明白,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只怕王熙凤也是可惜了探春跟贾环这一对姐弟吧,这两个都是能干的,从前在府里,他们还算得上是姑娘爷,如今遭了难,那边是半个奴才身份,让他们跟了秦可卿去,却是送他们一个前程。
接秦可卿的人既然有本事上下打点秦可卿的事儿,带出两个庶子庶女自然也是不难的。
林黛玉看了王熙凤一眼,王熙凤悄然扭过头去。
她也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会这样做,或许过去那些年她身处高位,只觉得自己按时发月钱,伺候好了该伺候的人,对底下的人不苛责便够了。
不曾想竟有这样一天,她也会悉心为了两个隔房的庶弟庶妹这样谋划。
林黛玉忽然就笑了,笑中带泪。真是造化弄人啊。
林黛玉又问起贾琏来,贾琏倒是在动身的前一日从牢里放出来了,虽身上并无伤痕,但是看样子也是没少受苦的。
王熙凤这次是真将脸一扭:“不必再问我了,我跟他如今除了同是贾家人,旁的关系一丁点也没有。”
林黛玉便只好道:“平儿已经提前到了那边庄子上,你这头如何,总还是要跟她去个信的。”
王熙凤沉默半晌,才道:“你还记得尤氏那个妹妹吗?”
“尤二姐?她怎么了?”林黛玉不解。
王熙凤的笑容中带着些不明的意味:“我们倒是看错了人,那尤二姐竟是巴巴地跟过来了,如今跟他一辆车伺候着呢。也好,省的我操心,给我赚些清净回。”
林黛玉这下是真的意外了,原著里虽有说尤二姐是真心跟着贾琏,但是后头被王熙凤设计害了性命早早去了,是怎么都想不到都到这个时候了,尤二姐竟然会选择陪伴贾琏。
她为了赎贾琏,只怕这些年存下的体己银子都没了,可贾琏眼下的日子只有更差的,她竟然愿意?
王熙凤也是这个意思:“我从前有些瞧他们不起,可到了这时候倒是觉得,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他们愿意一块儿就一块儿吧,横竖只要不到我跟巧姐儿面前来碍眼就行了。”
林黛玉掀开车帘看了看尤二姐,那尤二姐也是娇滴滴一个美人,这会儿正跑前跑后帮着打水,似乎是要给贾琏收拾。
无法言说的命运。
话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官差们歇好了,他们也该上路了。
林黛玉跟薛宝钗下车,站在路口,看着八辆马车依次离开,没入那漫天的风雪中,消失不见。
薛宝钗扭头看向林黛玉:“说句不该的,看了如今的贾家,很是庆幸自己当时没有那么执着。”
进宫又如何?即便是到了贾元春那样的位置,不也是一夕丧命?
林黛玉想了想道:“执着不是错,但是执着于错的,便绝不会对。”
薛宝钗抿唇,似乎是笑了一下,道:“哥哥已经跟嫂嫂回了金陵,甄家那里也打点好了,有这么些人照看着,横竖不能叫他们出了事。”
“但如何活下去,还得他们自己想办法。”林黛玉始终觉得,救命不救人。
她回来,便是努力保住各人性命,不要出现什么身子不好,在路上磋磨丢了性命的事,但是到底众人要如何活下去,却是要靠他们自己了。
但是今日看宝玉跟王熙凤等人,想来,总是有明白人的。
连王熙凤那样容不得人的性子,都能容下尤二姐了,连宝玉那样吃不了苦的人,如今也知道有些苦不得不持了,有这样的心,日子总会好过的。
至于那些还看不明白要如何掌握自己命运的人,诸如迎春,那也只能随她自己了。
到底不是各个都能如意的,同样的机会,探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想必赵姨娘如今能安安分分守着王夫人,也是因为王熙凤给了探春和贾环这样的前程吧。
敢出面救秦可卿的人,必然是有所依仗的,这依仗若是能落一分到探春贾环身上,只怕也就够他们活下去的了。
越是从泥里挣扎出来的人,越是知道紧紧抓住这一丝希望。
在风雪中站了半天,直到马车全都不见,薛宝钗才说:“我这里过了年,等老太太的事情了了,京里的生意收一收,我也就跟着去金陵了,你呢?”
她们原先都是进京投靠贾家的,如今贾家没了,竟又只留下林黛玉一个,可见世事无常,命运轮转。
林黛玉看着几乎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的风雪,心道,投靠贾家,是因为贾家能护我,如今我护贾家一场,算是还了这一世的恩情。
这辈子,她只欠两个人的了,一个是爹爹,一个是北静王。
爹爹生她养她,她过得好,便是对爹爹最大的回报。
而另一个人,因为她卷入这场不愿意卷入的风波中,她只怕要用一生去回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