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荣国府,连前来抄家的人都连抄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贾府的人便借住在其他旁支那里,但是到底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过的日子不用多说。
林黛玉此时唯一庆幸的竟然是老太太先一步去了,去之前好歹还在府里,没有见到这样凄惨的一幕。
这半个月里林黛玉没闲着,所谓流放,倒也不是去宁古塔那样的苦寒之地,而是回到金陵。
毕竟虽然夺了这一辈袭来的爵位,但是到底还前头的功勋还是在的,先皇、太上皇所赐的祭田还在,虽不过,不过五百亩而已。
满府的主子加起来,除了像邢夫人这样躲回娘家,以及被贾政托付给李家的李纨及贾兰等人之外,余下还有主子二十余人,奴仆些许。
便是只算主子,这五百亩祭田分下来一人也只有二十亩。
贾府这些主子奴仆都是从来没有干过农活的,这田地自然是佃出去,二十亩,佃户一年往回交的谷稻也不过一千斤,打成米面,只怕剩不下六七百斤了。
想要同往常一样吃什么碧粳米,珍珠米,那都是不能够的了,六七百斤,还要去换日常用的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布匹棉花,真正能吃上的,还能余下多少呢。
林黛玉琢磨了一番,贾家她是必定要管的,但是贾家这些人,却不能再由着性子按照往日的过法了,得让他们自己立起来。
林黛玉写信让留在金陵的林家人出面处理,将贾家祭田那一处连着的几个荒山都买下来,祭田附近的庄子,能买的买,不能买的就赁,还叫庄户们留下来,农忙自然是要忙,平日里也要帮着看顾些安危病痛。
其他的,便全靠贾家众人自己了。
腊月里,寒风簌簌,贾赦冻得受不住,恳求看守的将士宽容些,好歹等过了正月十五再上路。
今年的雪格外大,冬天格外冷,还有老太太的三七五七都没有做,该是留在京城才是。
将士自然是不答应的,老太监来过一回,道是:“如今趁着上头还没有别的旨意下来,早些走了也就走了,再晚,怕大人们更加为难……”
这是说后头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贾政没出来,如今王夫人身边离不了人,前儿个赵姨娘打了个盹,就叫她跑出去了,若不是及时找回,只怕是冻死在外头了。
赵姨娘一个到底是看顾不过来的,只能磋磨探春,只探春这些日子不知道在忙什么,总也不见人影,无奈之下,只能扒拉着贾政一起看着王夫人。
贾政为人板正迂腐,与王夫人关系不算好,但是毕竟结发夫妻,想王夫人嫁来贾家的时候也是妙龄少女一个,是贾家磋磨了她,如今又带她入这火坑,究竟不忍。
贾赦求人,他不知道,倒是宝玉这时候站了出来:“大伯父,这些事上莫要纠缠了,老祖宗这里,有宝姐姐跟林妹妹,咱们早些带着族人回去安顿才是真。”
宝玉与宝钗已在长辈见证下,于抄家当日订亲。
京里的人家,若是遇到老人突然过世,晚辈年龄又到了的,便要抢在孝期前订亲成亲,宝钗一贯讲究体面的,此时也顾不得了,虽不便成亲,但是也将亲事定下来了。
索性外头都知道金玉良缘一贯是关系好的,同族人更是不会说什么,这事便这么定下来了,宝钗里里外外便开始同林黛玉一起打点了。
贾赦自己走不动,见宝玉这样说,便气道:“我如今一把年纪了,这漫天大雪的,你叫我如何走得!”
宝玉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众人心里都是一惊,怕宝玉这时候犯病,可瞧了半天,宝玉一脸坦然安定,并不见犯病,反而说道:“咱们互相扶持,断然不会落了大伯父的,一道走,总是能回去的。”
这里一堆老弱妇孺,男丁本就不旺,元春出事之后,一群男人都立不起来,只靠些女人孩子。
这会儿撒泼打滚也没用,大房里贾琏不在,宁府里贾珍身体早就亏空了靠不住,贾蓉贾蔷支撑不起来,没了主心骨,如今只宝玉说话有用,宝玉说要走,大家心里默念了几句,到底不敢说出不走的话来。
宝钗到了林府,与林黛玉商量这一路让谁护着回去,明面上自然是不能安排人的,毕竟是戴罪之身。
但是暗地里,一路的穷山恶水,风霜雨雪,总是要人照顾的,别的不说,至少不能让土匪强盗招惹了去,路上的难民也要提前避开了。
紧赶慢赶,腊月二十六,贾家众人还是上路了,出京时身上必然是除了衣裳空无一物的,此时众人才知道原来京城这样大,从城内走到城外要走这样几十里路。
一直到下半晌,拖拖拉拉地才出了城,林黛玉跟薛宝钗早就等在城外,一见往日里相守的姐姐妹妹苦成这样,眼泪便忍不住地往下掉。
人到近前了,林黛玉几乎是扑着过去,一把握住王熙凤的手,那双手,冻得跟石头一样冰凉。
薛宝钗也连忙招呼宝玉王夫人等人上马车。
林黛玉跟薛宝钗一共准备了八辆马车,若是从前,连贾府得脸的下人都不会坐这样的马车,但是这会儿主子仆从男男女女挤在一辆车上也没人说什么。
经过了那样的苦难,有车遮挡风雪已经很不错了。
停云跟雪雁忙着给押解的官差倒热茶、送银子,一边陪着笑道:“这一路太远了,坐船是不能了,走陆路辛苦诸位官爷了,有这几辆车,早些到地方,几位官爷也好早些回来。路上冷,这是给官爷喝热茶的。”
那几个官差本也是得罪了人才会被寒冬腊月派出来的,此时见了银子,又有热茶马车伺候着,也不说什么了,只道:“那要快些的。”
这里毕竟离京城不算太远,人多眼杂。
林黛玉一手拉着王熙凤,一手拉着紫鹃,悄声跟她们说:“马车的后壁里藏着被褥,车板下面藏着些银两、药物、暖炉子、干粮,你们上路了自己看着安排。”
又道:“我们不好明着跟过去,但是之前咱们做生意上认识的人,沿路都有打点,官差也好,强盗也好,已经叫他们避开了,只要安全到了金陵就好,那里是老家,又是我爹爹的地方,薛家在那里也有不少生意,王家的舅舅也在那头先安排了……只要到了金陵,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