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元春已经哭红了眼睛,众人这才忙收敛了,就要福身拜下去。
当日未出家门之前,你为儿,我为母,如今重归家门,你为贵人我为百姓,却是要行大礼的。
贾母跟王夫人挣脱元春的手就要跪拜下去,元春眼泪汹涌,扶住她们不让行礼:“老祖宗,母亲,如今这里没有外人,就莫要折煞我了。”
林黛玉自是跟着贾母动作,贾母跪她也只能跪,贾母起,她也跟着起,看元春她们这样扶来扶去,林黛玉心想,若是我与家人只有这么短的团聚时间,可少在这些繁文缛节上耗费吧。
果然这一遭后,贾母也不再坚持,道:“谢娘娘恩典。”这才跟着坐下来。
众人站立一旁,听元春说话,先是凤姐将府里新来的姑娘们都一一介绍了,这是谁家媳妇,这又是谁家的姐姐妹妹接进来玩的,这是谁家来做客的。元春一一含笑认了。
倒不是元春特别看待林黛玉跟薛宝钗,而是满目众人,这二人着实十分显眼突出。
元春认过这许多人,仿佛要将大家都看进眼里存着不放一般,面上却是欢笑诸多,一一记了赏。
时至最后,元春才温言说了:“我今日回来,看到府中这般景象,须知耗费诸多只为我这数个时辰,委实有些铺张了。”
这话说的王熙凤是最心有戚戚焉的,王夫人等内宅妇人只讲体面,也不关心钱财,便是贾政贾珍贾蓉等人,也都是张口就要银子,唯独只有她跟贾琏,那是仔仔细细算着银子,一文钱掰成两瓣儿花。
原以为这元春在宫中端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结果没想到今日反倒是她这当事人首先提出来说太过铺张浪费。
王熙凤嫁入贾家时元春已经入宫,她们未曾面见过,只是这一回王熙凤对这位贤德妃娘娘倒是很有些尊敬意思。
王夫人拉着元春的手道:“儿啊,你归家省亲是圣上恩典,合该要隆重些的,若不是了,反倒是将圣人的话轻视了。”
王熙凤闭嘴不言,人家亲娘说不浪费就不浪费吧。
元春苦笑道:“娘,这虽是恩典,但是也着实太过打眼了,皇上许我归家省亲原本是好意,如今见着这样的奢靡,却少不得会多想些。“
对于皇上而言,臣子又要能干,又要听话顺从,这泼天的富贵也好,滔天的权势也好,在皇上眼里,那都是要我赐给你的。
后宫嫔妃与家人不得团聚,皇上可以下恩宠,臣子们要隆重对待。
但是若搞得太过盛大了,皇上心里难免会想,这臣子比我想的还要富贵,还要有权势,这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元春担心的正是这点。
王夫人顿时慌了神:“啊?那该怎么办呢?如今园子都已经建造了,圣人应该不会怪罪吧?”
林黛玉心中一动,竖耳倾听,果然听见元春在此时终于说出了红楼梦中开启新篇章的指引——“园子既已经建造了,便不要当成什么物件空置下来,如今家中诸多姐妹,都搬进来住吧。”
贾母跟王夫人听过,连忙应下:“娘娘说的是,正该如此的。”
此间事宜确定下来,后面听戏、作诗一应欢声笑语,大家无论心中如何想法,这一时半刻总是开心的。
时间过得极快,到晚间,便有太监过来道:“赐物俱齐,请娘娘查验。”
有宫女翻册子给元春看,元春从头到尾看了,命按照此册赏赐。
贾母的是金、玉如意各一柄,沉香拐杖一根,伽楠念珠一串,“富贵长春”宫缎四匹,“福寿绵长”宫绸四匹,并其余寓意金银裸子些许。
邢夫人、王夫人同样,只比贾母少了如意及拐杖念珠。
此后贾敬,贾赦,贾政等,俱都赐了书、墨、金银爵若干。
到宝钗黛玉等诸姐妹,每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新样式的金银裸子两对,林黛玉悄悄瞧了,这些玩意儿林如海每个月都是成车送来的,所以倒也不怎么样。
之后宝玉、贾兰、贾环,以及尤氏、凤姐,甚至包括今日称病没来的秦可卿,都领了一份例。
众人谢恩完毕,执事太监便来说道:“已到丑时三刻,请娘娘起驾回宫。”
元春听了,不由得又掉了眼泪,不管她今日是为何能够回家来,但是这一次再进宫,恐怕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元春看着家中这么些女孩子,出色的各有各的出色,只是若是说按照宫里的规矩挑,元春的目光落在黛玉跟宝钗身上,似是有些犹豫。
林黛玉大方回望,薛宝钗亦是目光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元春看过诸人,最后携着老太太出门去,一边借着太监唱和之际,悄声在贾母耳边说了几句话,贾母愕然抬头,元春的神色有些决然。
贾母拉着元春想要跟她说什么,只是此时太监已经唱和完毕,再也不便说话了。
元春面带笑容,眼睛却在灯火通明的照射下显得波光粼粼,可见是早蓄满了泪水。
元春对贾母跟王夫人道:“不需挂念,好生自养。如今天恩浩荡,一月许进宫看内省一次,见面是尽有的,祖母、母亲多多保重。”
顿了顿,又道:“只一个,倘若明岁天恩仍许归家省亲,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
贾母跟王夫人一样哭着点头,众人面带恭敬地送元春上轿,目送元春离家。
从元春脚步踏进省亲别墅大门,到离开,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却是红楼梦中贾家最为奢靡的一段。
只是林黛玉此时倒还没有心情研究奢靡浪费的事情,她目送元春远去,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早早离宫。
因为原著中贾元春只省亲一次,若是按照元春方才的说法,每年都会有这样的机会的话,那顶多也就是到明年这个时候,元春就已经出事了。
不,不用等到明年这个时候,这头一次省亲准备了大半年时间,第二次,少不得也要两三个月,如今正值正月元宵,也就是……还不到今年年底,就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