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不知多少礼数仪式,众人等得腿脚都算了,方见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之后有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物,几乎涵盖了元春回家之后所有有关的事务。
可以说,元春除了能看到这省亲别墅的景致之外,依旧跟贾家毫无关系。
林黛玉混在人群中,心想这样的后宫妃子做起来可真是没意思,在宫里一辈子,只出来这么一次,感恩戴德不说,其实也不能够享天伦之乐,一应餐饮洗漱用具全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若不是真因为有洁癖要求,那可就是彻底毫无人性的人口隔离了。
封建时代的陋习,竟然还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林黛玉真是想不明白。
心中暗暗摇头之际,却看到站在身旁的薛宝钗,虽已是极好地控制住了表情,可是眼神中分明就是羡慕。
林黛玉哑然,是啊,存在即为合理,即便是这样毫无自由的身份,也是有些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元春被一顶极尽豪华奢侈的轿子抬进了门,众人分成两拨,一拨照看外面的这些舆辗,一部分则是跟着元春进门。
元春进门之后还不能第一时间见家人,还要在宫女的伺候下更换衣裳,哪怕这衣裳是出宫前才换的,但是只要进了贾家,就得换衣裳。
繁文缛节略过不提,四处香烟缭绕,花彩缤纷,灯光相映,礼乐声华,说不尽这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贾母有些走不动,虽心里是欢喜的,但是奈何身子不争气,王夫人跟邢夫人一左一右扶住,其后尤氏等人亦是仔细周到照顾着,年轻女孩儿都站在更后头,林黛玉只能远远瞧个影子。
不过因为她跟薛宝钗在宫中已经见过了元春,所以倒是还好,并不太好奇,这会儿只满心欣赏院子里的精致。
她倒是不介意花费些钱财布置景观,毕竟是让人开心的事,人除了吃喝拉撒,总要有点精神上的追求才行,何况这里头好多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把一方小天地弄得引人入胜是好情趣。
只见园中清流一带,势若游龙,两边石栏上都系着不同颜色的水晶玻璃风灯,点的如银花雪浪。
正值冬日,园中花草树木上虽无花叶,但是为了好看,都用通草绫罗绸缎绢布做了假花,粘在树上,树枝上也系着不同颜色的灯笼。
要说这般景象,古人在园林设计上,林黛玉是很服气的。
她的实验从人群中穿过,远远看着贾元春,却意外发现贾元春好似并不太开心,至少比上一次在宫里见着的时候要严肃多了。
林黛玉心里一凛,她当然不会只以为元春是近乡情更怯,她更想知道的是,为何从元春省亲之后贾家便一日不如一日。
莫不是此时元春已经出了什么事?盛极必衰?可是这一世没有发生四王八公皆来祭拜秦可卿的事情,甚至这一次秦可卿还称病躲了出去,应该不会惹皇上的眼才是。
那为什么贾元春还如此愁眉不展?
到这里,所有外男包括父兄叔伯都要出去,但元春还是出言:“宝玉留下吧。”
其实这会儿园子里人虽然多,但是大家都鸦雀无声,元春声音不高不低,大家都能够听到,只是元春身边的太监依然面无表情地一个一个通传了下来。
贾政连忙拜谢:“哎,这孽……这竖子恐惊扰了娘娘。”
太监死鱼一般的眼睛微微转动,说出的话也毫无感情:“既是娘娘让传的,就留下吧。”
“哎,哎,好。”贾政也只好同意,少不得要叮嘱宝玉几句。
只是太监看着,贾政到底是不好说出口,好在宝玉目光清明,脸上并无格外神色的,倒是颇有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反倒是他宽慰贾政:“爹爹放心,娘娘自小养育我,虽为长姐,却好似母子一般,儿子知道分寸。”
事到如今,贾政只好点头,倒是那太监,见宝玉如此说,死鱼一般的眼睛倒是微微有些神色了:“快些去吧。”
宝玉应声笑了:“是,多谢公公。”
元春见到宝玉穿过人群而来,果然神色也松动了些,她一手携着贾母,一手携着王夫人,宝玉在前,引她看这里的各处景致。
元春一面看了便问:“这里为何叫‘蓼汀’?”
宝玉一一解释了,有些元春点头便看过,有些元春也笑道:“莫不如叫‘花溆’吧?”
随侍的太监方听了,便飞快地出来传话给贾政,贾政听了,连忙吩咐下去,家里匠人都是预备着的,立时就刻了牌匾换上。
逛过园子,王夫人等人方要说话,又有太监出来道:“娘娘入侧殿更衣,众人回避。”
大家连忙回避了,过了一刻钟左右,果然见元春又换了一身衣裳,端坐在正殿中,太监才道此时可与家人共聚一堂说些体己话儿。
贾政连忙让人送上早先准备好的荷包,又有贾珍贾蔷等人引公公们下去喝茶休息,这才与众人匆匆进殿。
此时大殿中只剩下贾家自己的人,宫里的人退了个一干二净,林黛玉心道,这一日恐怕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才是真正自在的时候吧。
果然,她的念头还没有完全闪现完,就见座上元春红了眼眶,贾母王夫人等人俱是眼泪涟涟,强忍在眼眶中不敢落下。
元春站起身来,搀扶着贾母跟王夫人往座上走,心中有一千一万句话想说,出宫之前就想好了的,可是此时竟是除了流泪之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黛玉看着这景象,心里默默想,她这一辈子都不要进宫,不要跟皇亲国戚扯上半点关系,她爱自由,不爱拘束。
元春忍住眼泪,强笑道:“家里又添了许多人,我竟是都不认得,大家且坐吧。”
大家连忙谢恩,依言坐了。
元春见贾母王夫人眼泪涟涟,强颜欢笑着安慰,只是母女之情,祖孙之情,岂是说劝就能劝得住的?自是无用。
元春只好道:“当日既送我去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不容易今日能够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儿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