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突然发怔,王夫人早吓得忘了自己的意图,只围着宝玉又是哭又是喊的,约莫一刻钟过后,宝玉才悠然转醒,双目茫然,看着王夫人问道:“我可是又犯痴症了?这一次所为何事?”
王夫人哪里再敢说话激宝玉,忙扶着他躺下:“我的儿,不过是发梦发痴了罢了,快些喝药躺下。”
王夫人一直守了一个时辰才敢放宝玉离去,宝玉被袭人搀扶着出门的时候,瞧见林黛玉还站在那里,立时招手:“妹妹同我一起走。”
王夫人瞧见了也不敢再说什么,知道是下回再找时机发作。
不料晚上到了亥时,贾政忽的回了屋子,王夫人一见他身上的脂粉同酒气便知道又是去了赵姨娘那里回来的。
可恨这赵姨娘,人前人后搬弄是非,偏在贾政面前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惹得贾政心中不痛快总去她那边。
王夫人自认出身高贵,不与这般小家子气没脸面的人计较,一面又对贾政去赵姨娘那边的事心中不喜。
因而说话便带了三分牢骚:“老爷既去了那里,便歇在那里,何故又回来折腾我来着。”
贾政双眼一瞪:“妇道人家,莫要说这许多!我且问你,今日那般做派是为了什么?倒叫满院子的人看了笑话去了。”
王夫人听贾政这样说,眼泪忽的一下就过来了,气道:“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当家是容易的事么,老爷成日里不管家,只知道花银子,如何知道我这妇道人家的苦楚!”
被王夫人当面说起银子的事,贾政脸上青红交接:“这等俗物又值得你哭天喊地的作吗?”
王夫人气道:“我若是不闹将一番,都当我是个菩萨性子,过来找我要钱,那账上早不剩几个钱,下头的人成日里来缠我,今日你见我吵闹,却不知我这吵闹才换得半日清闲。”
王夫人说着说着也落下泪来,她堂堂荣国府的二太太,何至于为了躲避下人要银子,出此下策,丢脸丢皮。
贾政花销无度,自然知道这里头有事情,只是不知道已经严重到这般程度,因问了王夫人,二人一合计,这账上的银子竟是不够下月发各屋月钱的。
贾政又道:“大哥那里如何?不如借些银子周转。”
王夫人呸了一口,道:“大伯还不如你,你在外头好歹有些体面,银子花的值当,大伯今日捐香油,明日又修道馆,银子是一笔一笔地往外出,从来不见回来的,大房那头也愁着呢。”
贾政听了更是眉头紧皱,不免又责怪起王夫人来:“既是这般艰难,你不去向母亲求助,倒是找了黛玉的事,凭白惹母亲不快做什么?”
王夫人气了个倒仰:“我去向老太太求助?我等了这许多年才等到这么个管家的机会,别人不懂我,难道你还不懂吗?”
若是让贾母知道王夫人将个家管成这个样子,发下去下半年的银子,这还没过到一个月,就已经散尽了,该怎么看她!
好不容易争来的管家权,难道又要送回去?
王夫人百般踌躇,问贾政:“我手里是没银子了,你那里可有些?”
贾政连忙拂袖:“我何曾有银子过!”他向来买东西不问价格,根本没有关注过银钱多少,是真不会私藏银子。
两人左合计右合计,账上终归是差银子的,恐怕再过些时日,连面上都不好做了。
王夫人一句话在嘴里转了又转,才悄声对贾政说道:“我听说林姑爷又升官了,他隔三差五给黛玉送银子,黛玉手中总是有些的。”
贾政板着脸,正要训斥王夫人,王夫人已先冷笑起来:“你也别问我为什么知道的,我也不问你今日为什么训斥我压制黛玉。”
“我虽有些不喜她身子娇弱,性子固执,但是如今她做了公主伴读,林姑爷又连连升官,倒也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事,从前老太太跟我说过两次,我都装傻糊弄过去了。”
“如今既要重提这话,便不该叫她得意忘形起来,我是特意敲打她的,好让她知道些规矩。”
贾政心里倒是没有这许多想法,只是林如海升官的消息他们都是知道的,贾家这满府都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来,倒是一个外姓的姑爷仕途大展,贾政这才对林黛玉有些另眼相待起来。
今日被王夫人点醒了,贾政虽不好跟王夫人一般算计,但是心中也觉得此事甚好,便含糊说道:“话是这么说,但是也不该太过分了,毕竟林姑爷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受了委屈,该叫人说咱们家的不是了。”
王夫人点点头,道是知道了,只心中却不以为意。
在她看来,林黛玉失了母亲,原本教养上就差着一些,林姑爷今年也才不过四十来岁,可以再娶也可以再生,若是再有个儿子,林黛玉便不算什么了。
王夫人没有说出来心里更深层的想法——眼下林黛玉还算是个公主伴读,有些体面身份,若是林姑爷不再娶再生,那家产明里的自然是归到林家族里,但是暗里的少不得补贴林黛玉一些。
琥珀在林黛玉屋子里管钱的时候便说了,林姑爷一个月往林黛玉这里寄一千两银子呢!
若是林姑爷一直念着林黛玉,成亲后也肯这样补贴的话,王夫人倒是勉强能够接受林黛玉,只是也并不很情愿。
故而今天想着,她已将林黛玉视为自己媳妇,想要立规矩,不料还反被林黛玉摔了帘子,这才引出了心里的怨气——本来你配我儿就有些欠缺,我看在你爹爹跟你家财产的份上勉强不提,没想到你竟半点儿不识趣。
王夫人想着若是跟林黛玉开口“借”银子了,恐怕只有更受她气的份,这才急急忙忙赶在今天先将林黛玉一军,免得日后要看她脸色。
岂料林黛玉径直出了府,就是回来,看她这样,也半点儿没有悔改赔罪的心思,王夫人不由得心中暗骂:“小贱蹄子,眼下看在银子的份上且哄着你些,往后若是你爹爹有变了,看我如何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