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陈默终于来到了周语菲的家中。
现在，他正跟周语菲坐在一起，陪她爸妈吃饭。
“小陈，”周语菲的爸爸周军看着他，“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陈默回答：“在一家出版公司做图书编辑。”
“哦，我想起来了，我女儿以前好像跟我说过，不过我给忘了。”周军又看了陈默一眼，而陈默则回了他一个不太自然的笑。
“具体是做什么的？”周军接着问。
“简单地说，一本书从最初的选题策划到最终的印刷，中间所有的流程都是我们这些编辑在负责的。”
“真够深奥的，我是搞不懂。那之后你就打算在这行发展下去了吗？”
“嗯，我觉得我还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陈默也是一直这么跟我说的。”这个时候，周语菲微笑着插了一句。
但周军只是用眼睛瞥了她一眼，没有搭话。“编辑，”他沉吟道，“倒也是个不错的职业。不过现在你们的收入也不算高，在这个城市里生活，压力也不小。”
陈默有点尴尬地笑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周语菲的妈妈突然问道：“小陈，你是哪里人啊？”
“绍兴上虞的。”
“那离杭州倒也不远。爸妈是做什么的？”
“以前是种地的农民，现在都在工厂里做工。”
“准备在杭州买房吗？”
“买房？暂时还买不起。等再过两年——”
周军有些不悦地看了看他老婆，仿佛在责怪她的露骨。“寒门出贵子，果然不假。年轻人只要有志气、肯奋斗，等过上几年，什么房子啊车子啊自然都会有的，你说对不对？”
陈默轻声说：“对，对。”
这时，从卧室里传来了一阵电话铃声，周语菲妈妈站起身，跑过去接了。
过了一会儿，她走出来，又坐回到位子上。
“谁的电话？”周军问。
“我姐姐打来的。现在她人在海南，今年不能回来过春节了。”
“怎么回不来了？”
“还不是生意上的事情，她在海口开了个水果批发市场，现在正是忙的时候。”周语菲妈妈面带骄傲地说，“她说她最近每天都要忙到夜里十点多，你敢想她这种年纪的人干劲儿还这么足吗？”
“我姨是很厉害。”周语菲说。
周军道：“我倒觉得没什么，她就是劳碌命。”
“你当然觉得没什么了，因为她一个月挣的钱比你一年挣的都多好几倍。她在温州和杭州都有店面，现在又开到了海南。”
“开得真好，现在她总算跑到天涯海角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想再见到她了？”
“是你自己这么想的，我可没这么说。”
周语菲说：“你们俩不要每次一吃饭就说起这件事情好不好？”
她妈妈并不理会她的阻止，愤愤然地继续说：“要是没我姐帮忙，我们能买得起这套房子吗？在最需要钱的时候，是谁借给我们的？她现在有几千万的财产，打交道的都是上层社会的人，可她从没有忘记自己的家人。”
“妈！别说了。”周语菲嗔怪地说。
“你让我说完。小陈，你也听一听，等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一点也要记住：说到底，你一生里唯一能够依赖的就只有你的家人，不要忘了这一点。”
“好的，我知道了。”陈默依旧轻声地回答。
从周语菲家中走出来，陈默觉得心乱如麻。外面的街道，灯光如豆，他与周语菲一起漫步在这条小巷中，走了很久，彼此都没说一句话。
“我爸妈平时就是这样的，你也别往心里去。”周语菲忍不住说道。
“你想到哪儿去了？”陈默对周语菲笑笑，“不会的。”
“你觉得他们对你的印象怎么样？”
“应该不是很好，我想。”
“没关系，以后慢慢就会习惯的。人跟人相处，都需要一段适应过程。”
“是啊，你说得没错。”
这时，两人已经穿过马路，来到了对面的一个公交车站。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来，抱抱我！”她一边说着，一边张开了双臂。
他不由自主地抱了她一下，然后，两人就分开了。
夜色已浓。天空中又飘起了冰冷刺骨的雨夹雪。陈默凝视着眼前这条寒冷的、长长的街道。眼前闪着灯光的车流，仿佛是一条在夜间蜿蜒游动的龙，让他入迷，让他晕眩。
过了一会儿，一辆破旧的公交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停在了他身边。
他挤扛着钻进车里。然后，车子开动了，离开路边，汇入车流。他在车厢的后半部分找到了一个座位，坐了下去。
城市中，华灯已上，流光溢彩。他茫然注视着车窗外那飞速掠过的萧索树木与点点灯光，心里明白，虽然这城中人多得数不清，却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他，理解他的真正感受，哪怕是周语菲也不能。
窗玻璃上映出了自己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跟个僵尸似的。不知为什么，他居然想起了郑旻，想起了他的书稿里有这样一段话：
冲动受到阻碍，就会放肆地横流。那放肆横流的是感觉，是激情，甚至是疯狂。究竟是什么？这决定于水流的力量和障碍的强度。没受到阻碍的水流沿着既定的渠道，平和地流入静谧的幸福。人饿了就吃饭，一日三次。小孩子哭了，大人立刻把糖拿来。感情就在欲望与满足的间歇里隐藏。
在他脑海里，这段话如电影旁白一般，再配上低沉的音乐，与眼前的景象相互纠缠、交织，恰如其分地诠释着他此时的心情。郑旻，郑旻，郑旻！陈默暗自念着这名字，心中忽地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楚。但是，这个独狼似的老同学究竟有什么样的故事，又跟自己有什么相干？眼下，更需要做的是另一件事——去找郑旻，跟他聊聊自己对这部书稿的意见。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帮郑旻——帮他打破幻想，认清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