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卫人有句老话,叫做“南门外的‘地方’代管八里台子”。这句话的含义是指责某人管事管得太宽了的意思。其实,南门外的“地方”,确实是连八里台也管。八里台子就是现在卫津路的八里台,其名称来源是:从城里的鼓楼开始,到南门外大街的南头,也就是南营门的地方,一共五里地。再往南走,每隔一里地,有一个高台,上面有一个路标,六里、七里、八里,因为路标立在高台上,所以又叫六里台、七里台、八里台。因为当初从南门外到南营门没有几个庄子,大的有菜桥子、炮台庄、万德庄几处,再往南就没有多少户人家了,所以官府就叫南门外的“地方”把南营门外的几个台子代管起来。
“地方”是封建年代的一种编制,是朝廷设置的一个最底层的小官,这个小官过去叫保正,后来叫地保,再后来就叫“地方”了。这个小官是拿着官府的俸禄,干着上传下达的事情。比如:官府要叫老百姓纳什么捐、交什么税、出什么工、服什么役,他就把这事下达给老百姓;如果在他管辖的地区出了抢劫案、杀人案,或是遭了灾、受了难,他也必须及时地上报给官府。别看“地方”的官职不大,可还不是一般人能称职的,因为,任命“地方”还有许多条件,一要身强力壮胆子大,二要熟悉地方民情,三要粗通文墨,四要懂得官府对“地方”要求的一些知识,缺一不可。
要印证“南门外的‘地方’代管八里台子”这句老话,笔者在这里举一个“借火”的故事来说明。在清朝最后一个皇帝——宣统登基的那年,南门外的“地方”叫胡四,家住在炮台庄,为人憨实厚道,有责任感。一天,快到后晌午了,有人告诉他说,八里台树林子里有一个吊死鬼。他听了后,立刻就奔向了八里台,到树林子一看,果不其然,在道边的树上有一个人上吊死了。他详细观察了周围情况,立即折身向北门里府署街的县衙跑去。这一去一回再跑到县衙门,天就快黑了,县官叫他先回去把死人看好,明天县衙派人去验尸。胡四懂得这是一起人命案,要保护好现场,于是回到家好歹吃饱了,带上一根麻秆香,就奔八里台去了。麻秆香,现在的年轻人未见过,可在一百多年以前这可是人们不可缺少的一种点火材料。它是用麻秆剥去外面一层麻皮,把用胶水和好的锯末糊在麻秆上,点燃之后放在一个架上或是插在一个圆窟窿里,这根香可以燃烧多半天不灭,后来,虽然有了火柴,可是这种香在偏僻地区还仍然使用。
闲话少叙,书归正传,还是说胡四吧。他来到死人上吊的地方,把麻秆香擩在死人的手里,然后用火镰点着了,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作个记号,一旦夜里醒来不用起身,看见火头就放心了。把这项工作做好后,他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就躺下了。因为这时是夏天,端午节刚过去几天,天气热,他又跑了几十里的路,也累了,躺下后,不会儿就睡着了。
就在他刚睡着不大工夫,从北边来了一个人,三十多岁,是个瘦子,在李七庄住。白天去城里办事,办完事在南门外大街的久乐天澡堂子洗了个澡。因为泡得舒服,出了池子躺在床上睡着了,等醒来时已经够时候了。因为天已经太晚了,就忙着家赶。可是,这个人有个毛病,一时离不开旱烟袋,当他过了南营门时,想抽烟,当他把烟袋锅子装上了碎烟叶想点时,打火的火镰没了,没有火镰打不了火,烟也就没法抽了。他一边走着一边捯小花,最后想起来是在澡堂子抽烟时把火镰忘在桌子上了,回去吧,来回又耽误好长时间,于是自认倒霉,回家再抽吧。于是又往前走,当他走到八里台那片树林子时,突然发现道边上有一个红红的火头,他一看就知道是麻秆香的火头。
在过去的那个年代里,凡是通衢大道每隔十里八里就有一个茶铺式小屋,是供人们歇歇脚,喝点茶水的地方,都备有麻秆香方便抽烟的人。这个人他应知道这儿没有茶铺,可能是看见了火,烟瘾给勾上来了,所以也未琢磨。把那装好了烟的烟袋锅子拿出来,紧走几步,冲着那有火头的地方客气地说:“劳您驾,借个火。”他也不问对方是否答应,伸手把麻秆香拿了过来,对着烟袋那个铜锅子,点上了。点完后把麻秆香往前一递,一边递一边说:“谢谢您啊。”他把话说完,一看没人言声,因为他借火点烟,把香送回,一直低着头,一见没人回声他才抬起头来,可一抬头,可了不得了,他只见两只悬空的脚在他的眼前,他再抬头往上一看,可把他给吓坏了,原来是一个吊死鬼。就在这一瞬间,脑袋“嗡”的一声,仿佛头发都立起来了似的,他跟着就喊了一声:“哎哟!我的妈呀!”这喊声都转了音啦。随着喊声扭过头就跑了,跑是跑了,可那麻秆香还在他手里攥着啦。
这个人那转了音的一声喊,把正在睡得香香的胡四给喊醒了。胡四蹭地立起了身子,他还未顾得向吊死人那方向看,就见一个人拿着麻秆香向南跑去了,立刻把他给弄懵了,心想,哎哟,这别是诈尸吧,这可是他头一回经历过。这种想法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跟着那职业感涌上了心头,他知道,如果明天县官来验尸,人没了,自己可没法交代啊。因为有了这个想法,再加上自己胆大,立刻站了起来,向那拿麻秆香的、活了的“吊死鬼”追了过去。这一切都是几秒钟的时间,他一边追一边厉声地喊着:“站着!给我站着!”他的这种喊声,连他自己都听着瘆得慌,还别说那个人啦。那个人以为是吊死鬼下来追他了,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刚想玩命地跑,突然一个救命的招叫他想起来了。
在这紧要关头,他想出了嘛招呢?这得从当时人们闲聊开始说。在那个年代里不似现在有电视,有报纸,有网络、手机信息,即便天津卫有报纸,可也只有一些有钱人能看到,尤其是在那穷乡僻壤的农村,信息闭塞,人们坐在一块聊天,就是家长里短或是说笑话。笑话嘛,多数是鬼啊,神啊的,而且最引人感兴趣的是人与鬼搏斗的笑话,其中有一个最为人们感兴趣的是人与鬼斗的绝招。说是人在阳世,鬼在阴世,鬼怕阳光,所以只能在黑夜活动,虽然夜间是鬼的天下,但是因为人有三把火,即便是夜间,鬼对人也奈何不了。人的三把火在哪?一是头顶,二是两肩。人要是在夜间遇上了鬼,你就大大方方地往前走,无论鬼在后边闹得多么厉害或是说出什么诱惑的语言,你也别回头,一旦回了头,就会碰灭了肩膀上一把火,那就叫鬼得逞了。他想出来的就是这个救命招。
这个救命招,只不过是说笑话的人凭空想象出来的而已,这个人却把它当作了真的救命法宝。哪知,他遇上的不是鬼,而是个尽职尽责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膀大腰圆,胆子又特别大。他这一改跑的方式,正好叫胡四追着。这胡四伸出那有力的大巴掌,照着农民的后脖梗子“啪”地一拍,跟着把手一攥,抓着了这个人的后脖领子,一边使劲一边喊着:“我看你往哪跑!还跟我回去吧!”他这一拍,一抓,一喊,那个人一下憋过去了,像死人似的立刻就瘫了。胡四哪管他瘫不瘫,抓着后脖领子就往回拽。胡四力气大,这种胜利又使他精神倍增,一直拖拉着把他又拖到了那棵死人上吊的树跟前,他翻过身来,用双手掐着农民的腰,想把他再送到那吊环上。可胡四一抬头,愣了,原来那个吊死的人还照样在树上吊着了。
折腾了半天,抓回来的不是那个上吊的,是另外一个人,胡四可为难了。开始他怎么也想不出来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是干什么的?他深更半夜跑到这来干什么?为嘛手里还拿着那根在死人手中的麻秆香?这些,想不出来都好说,可是天亮了县衙来人验尸,一问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如何回答呢?胡四当“地方”有十好几年了,也见识过验尸的,人家验尸时连一个手印一个脚印都不放过,都记在本子上,我把这个人拖了这么远这个痕迹能抹掉吗?他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个人如果就这样死了,对自己将是不利,说不定自己会吃上官司。由于他有了这个想法,思想立刻转移到想方设法把这个人救活的路子上去,而且立刻就有了主意。他记得邻居梁三哥,有一次跟人嚼将,对方揭了他的短,他一生气,死了过去。幸亏门口有个老中医,听见信后,过去就掐梁三哥的“人中”,不大工夫,梁三哥给掐活了。他想到这时,立刻蹲下来用右手的大拇指,狠命地掐这个人的“人中”,也就是鼻子孔下边,嘴唇上边那块地方,掐了不大工夫,就觉得那人仿佛是有了点喘息。他跟着又掐,一边掐还一边喊:“老弟,醒醒,老弟醒醒。”喊了几声,就见那个人慢慢地把眼睁开了,那人睁开眼头一句话就问:“我这是在哪儿?”胡四一听,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及时地答应着说:“老弟啊,谢天谢地,你可缓过来了,可把我给吓死了。”他这么一说,那个人说话了:“不对啊,我记得我给吓死了,你怎么说你给吓死了呢?”胡四一听就赶紧解释说:“我是在这看死人的,”胡四说着用手指了指那人身后那棵树上的吊死鬼,“就是这个上吊的。我把麻秆香擩在他手里,睡着了,就听一声喊叫把我给喊醒了,我一看一个人拿着麻秆香往南边跑,我寻思是诈尸啦,就这样,错把你给抓回来了。”胡四说到这又说:“我把你逮着了,你可能一害怕,给吓死了过去,我赶紧掐你的人中,终算是把你给掐活了。你这是活了。我说可把我吓死了,那还不是怕你活不了吗?”那个人一听都明白了,不等胡四问,他就把自己上城里办事,回来洗澡,半道上想抽烟,因为火镰忘在澡堂子里了,看见香火,想借火抽烟的事及后来的情况都说了,最后他说:“幸亏遇上了您这好人,要是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多冤啊。”胡四听了他的话后也表示自己做事太鲁莽了,也不看看那上吊的还在不在就去追,险些把一个好人给吓死,完后向这个人道了歉,就这样,双方就算和解了。那人见没事了,想站起来回家,胡四虽然听那个人叙述了过程,但是,他留了个心眼,这也是“地方”的一种策略。他一看这个人要走,赶紧一扬手说,“您先别忙着走,这就我一个人,你先坐下咱哥俩再聊聊。”那个人说:“好啊,不过我得先找找我那烟袋锅子去,可能是我刚才跑的时候掉在地上了,我先找找去,回来咱再聊。”
“咳,你不是想抽烟吗?先抽我的,回头聊完了咱再找去。”胡四说着站起来就拿烟袋去。
那个人把烟袋锅子、烟叶袋跟火镰忙不迭地从胡四手中接过后说:“那我就谢谢了。”
“这位兄弟,贵姓,叫嘛名字?”胡四开始问了。
“免贵,姓李,叫李国梁。”
“府上住哪里?”
“什么府上不府上,您老哥真会开玩笑,我就住在前边不远李七庄子。”
“李七庄?”胡四琢磨了会儿又问:“你在李七庄住,我扫听个人不知你认识不认识?”
“您说出来我听听。”
“李国栋”。
“李国栋啊,您这可问着了,那是我哥哥。”
“噢,李国栋是你哥哥?你哥哥是干嘛的?”
“我哥哥是开窑场的,天津卫干营造厂的没有不认识我哥哥的,炮台庄怀庆里那片房子就是我们家窑场的砖盖的。”
胡四一听,这个人是李国栋的兄弟,跟着哈哈一笑:“哎哟,今天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这话怎么讲?”李国梁一听感到奇怪,于是才问。
“告诉你吧,我叫胡长海,是南门外的“地方”,你回去跟你哥哥一提我,他就都告诉你了。”
“那么说,您就是胡四爷?”
“我哪是爷啊,我只不过是个小当差的。”
李国梁又说:“我听我哥哥说,您是南门外的‘地方’,可今天,我见到的是您在这儿看着死人,这不是不属您管吗?”
“对,过去是不属我管,可打前几年,地方上尽出乱子,县衙门提出叫南门外的“地方”代管八里台,所以我只好遵命就是了。”
胡四跟李国梁这么一聊,对他的怀疑也就烟消云散了。为嘛呢?因为永兴砖窑厂烧出来的砖,质量好,尤其是青砖,炮台庄怀庆里那片房子都是用的他家窑场的砖。胡长海也就是从盖怀庆里时认识李国栋的,而且交往还挺深,并且从交往中知道他有个弟弟上过学,帮助他记账,只是不知道弟弟叫什么名字,今天一听对这个叫李国梁的人就不怀疑了。于是在谈完话之后,帮助李国梁找回了掉在地上的烟袋锅子和一只被拖时掉的鞋,还拿回了那根仍在燃烧的麻秆香。
李国梁回到李七庄,家里人正为他一宿都没睡,哥哥李国栋更为弟弟的不归感到忧虑。一见弟弟回来了,一家人都围着他问长问短。李国梁把经过给大家伙一讲,他哥哥说:“谢天谢地,亏得胡四这小子想出这个法子,要不,你这条命算完了。”哥哥说完,也跟李国梁一样说:“那胡四不是南门外的‘地方’吗?怎么上八里台子来啦?”李国梁说:“是啊,为这事我还问过胡四爷啦,他说是县衙门说的,叫南门外的‘地方’代管八里台子。”
打这以后,“南门外的‘地方’代管八里台子”这句话就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