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你干什么呢?这关我儿子什么事啊?你女儿自己不中用,爬个楼梯也能摔下来,竟然就这么死了!我同情你,可你也别想碰瓷啊!她都虚弱成了这个样子,就是不死在现在,也得死在手术台上!”
“你放屁!要不是你非要坚持让她顺产,她至于受这么多苦吗?医生都说了,只要同意剖腹产,马上就能打麻药了!”
“那你找医生去啊!找我干什么?我又没承诺你女儿一定能活着。”
“你……你这个杀人凶手,简直不可理喻,我要你们一家人都给我女儿陪葬!”
“我也就是同情你,才站在这里听你的闲话,你别在那给脸不要脸啊!再说了,当初我本来就不同意这一桩婚事,要不是她要死要活的非要嫁过来,怎么就能有今日了?这说明啊,这是她的命,逃不了的!”
“你你你……你这个贱人!我杀了你!”
而后吵闹的声音中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嘈杂。
“干什么呢?你给我松手!”
男人的声音在这当中十分引人注目,那当中竟然带着几分愤怒,细听之下又带着几分疲惫。
“妈,求你了!求你也少说两句!!阿姨,对不起,这件事是我们不对,我最近确实太忙了,没处理好这个事情……这样吧,你开个价,不管多少钱,我们都会赔你的。”
听到这里,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这男人真的是好薄情寡义,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张口闭口还是钱钱钱。
死的是他的妻子,又不是什么陌生人,他这样冷冰冰谈条件的样子,实在没什么悲痛的样子。我甚至能从那当中听出一些烦躁来。
他在烦躁什么?是觉得这事来得太不凑巧,影响了他的工作?
我闭着眼,心中却无比清明。
那些讨伐像是冲着门外的陌生人而去的,又像是冲着陆沉舟而去。
如果今天出事的是我,他会有什么反应,也会……
不,不会。毕竟除了他之外,我连一个亲近的人也没有,无人会为我痛哭至此。
胡晶晶和温莎想必是关心我的,可她们毕竟也有自己的生活。
唐子琰和温莎在一起了,即使只是为了避嫌,我也该懂事些,主动疏远他们,不能再把他们的宁静生活打扰了。
胡晶晶好不容易才从上一段失败的感情里走了出来,我不该再去打扰她。
我茫然地发现,自己在这个世间又多孤独,算来算去,也只是孤身一人。我情不自禁地弯曲了脊梁,腹部的隆起却阻止着我的动作。
耳朵依旧在黑暗里竖起,我听着门外的喧闹,像是听着我未来的归宿。
即使那动静与我实在没什么关系。
“五百万!至少五百万!”
“你有毛病吧?你那女儿值得了那么多钱吗?她就是活着打一辈子的工,也不可能赚到……”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截断了说到一半的话,而后响起的颤抖声音里,是十足的愤怒。
“你们害死了我的孩子,还敢这么趾高气昂,我要把这件事情捅出去!我要去找媒体,我看你们还能嚣张到几时!”
我听得有些懵逼。
怎么回事?这套路不对啊?怎么就开始谈价格了?不是应该愤怒指责并且有骨气地不要钱并表示自己永不原谅吗?
“阿姨,你别这样,我和玲玲好歹夫妻一场,你做得这么难看,她泉下有知也不会开心的。”
“开心?人都死了,你和我说这些?我告诉你,这事没完!我的女儿啊……要是我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当初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你们的婚事拦下了!”
“不见得吧?你那女儿大学都没读过,在外边干的是什么勾当你还不知道?不嫁给我儿子,还能嫁给谁去?说不准还没等到怎么样,就在床上被人给玩死了呢!”
这话实在不堪入耳,我皱了皱眉。
心中却涌出好奇和错愕,仔细回忆了一下,匆匆几次的擦肩而过里,那个女人分明是娴静温柔的,眉目之间虽有忧伤,却也显得有几分局促。
竟然也有过这么不堪的过往?
我又想起从前,我用自己的身体为陆沉舟铺路的那些年。
我忽而干呕了一下,有些反胃。然后眼前一片黑,心里又荡出恶心来。
急急忙忙地起身下床,还没走到卫生间,那恶心又重新开始泛滥。我再无心听什么门外的八卦,只捂着嘴加快了脚步。
吐完头晕目眩,头重脚轻,我面无表情地站在卫生间许久才又有了点力气,扶着墙回到了床上。
这么折腾一通,我倒是想清楚了一些事。
这医院不是什么资源短缺的公立医院,什么东西都贵得吓人。那女人的母亲既然能为了五百万忘记自己女儿的命,自然是出不起这个钱的,想必经济负担,都压在那男人身上。
当然,或许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负担。反正他也是个妻子即将生育还忙于工作的工作狂,沉迷工作对他来说大概算不得什么牺牲。
他是主动选择,并非被动接受。
而那个女人……从泥土里艰难爬出来,以为自己到了一个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却大概没有想到,人生从来没有停下的时候。
脱离了一个水深火热的坑,总还是要不可避免地跳到另一个坑里去。
在夜场里虚与委蛇的那张皮脱了下去,却依然无法体面容易地生活下去。
她很绝望吧?
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她有没有后悔过,把人生的后半生,都压在一个男人的承诺上?又或是……意外死亡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归宿?
我毕竟没有和她深交过,实在也无法分析清楚。
只是心中开始生出苍凉。
她不过是一墙之隔的陌生人,可境遇又分明与我无比相似。
那一直被我刻意掩饰的绝望忽然出现在我眼前,鲜血淋漓,我一边不敢看,一边又无比清晰地明白,那大概就是我的未来。
沉沉睡去的时候,门外人的争吵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