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觉得这场闹剧差不多该收场了，便上前察看窗户的情况，顺便赶跑仅剩的几只油彪。也别说，油彪的牙口还是可以的，大部分百页条上的红色漆皮都被牠们啃得一点也不剩，露出里头像骨头一样白森森银闪闪的钢条，上面依稀可以看到许多条状划痕。但这些痕迹非常非常浅，几乎跟画上去的差不多，对钢条完全构不成威胁。与此同时，他俩还发现所有的窗台都留下了斑斑血迹，有些栅栏底部挂着粒粒血珠，早已在凉风中凝结成团。窗台前的地上，不时可以瞧见雪白的物体散落于地。齐恩伸手捡起一颗，放在月光下仔细观瞧：原来是油彪磕崩掉的犬齿，约莫一节手指长，呈象牙白，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颇像颗圆锥形的钉子——这要是咬在身上，齐恩不敢想象。
“嘿嘿，这就叫自讨苦吃。”齐恩拿着这颗牙齿在肖勇面前晃了晃，然后塞进口袋里，权当留个纪念，纪念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他的心情也随之落袋为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及成就感涌上心头。
肖勇呢，他瞧着窗外月光下，一头头面色惨白气喘吁吁的油彪也笑了，如释重负地说道：“毕竟是畜生，只会用蛮力，这回碰上硬钉子了吧。看来，今晚我们大可以高枕无忧。”
“黄毛，苗苗，你们在哪？”齐恩转头寻找他们的踪迹，既然确认安全，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我们在这。”
说话的是苗苗，她怯生生地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躲窗户远远的，也不敢往那边看——即使想看也看不到，她的个子比窗台高不了多少。
“没事了苗苗，这帮畜生都老实安分了。”
齐恩见苗苗依然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有心安慰她一下，便拿过铁棍哐哐敲击栅栏，挑衅油彪。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厂区内回荡，惊起远处树丛中一群飞鸟，扑棱扑棱向着夜色飞去。但油彪群对此却没什么反应，大部分油彪甚至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只顾着低头喘气。
“黄毛呢？”齐恩心里时刻记挂着好兄弟。
“我在这。”
从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慢慢踱出楚科洋瘦长的身形来。他撑着一根不知什么玩意当拐杖，一瘸一拐地慢慢朝齐恩他们走来。
“腿不打紧吧。”齐恩和苗苗赶忙跑过去搀扶他。借着微弱的亮光，齐恩发现楚科洋气色还不错，虽然腿瘸了，脸上却洋溢着笑容。
“小意思，没伤到骨头和筋脉，也亏苗苗手艺好，绑扎得正合适。”
“我从小就跟着爷爷给人接骨疗伤，你这算轻的，腿没骨折。”
“那这腿得养多久，会落下残疾么，苗苗？”齐恩关切地问道。
“伤筋动骨一百天，楚大哥的伤虽然没那么严重，但至少也得一个多月才能长出肉来，而且伤疤是少不了的。”
“哟，看来腿上要破相了。”楚科洋笑着说。虽然脸上有笑容，但隐约能看出他是咬着牙说的。
“先别忙着高兴，眼下只是临时给你包扎，等回去后要用烧酒给你清洗清洗重新弄过，到时候会把这些布条撕掉，很疼哦。”
“不是吧，就这样绑着我觉得也可以了。”楚科洋故作害怕。
“听大夫的听大夫的，不清洗容易溃烂，对吧，苗苗。”齐恩在一旁附和道，全然忘了眼前的处境，在他看来，今晚的事儿就到这了。
可惜油彪不这么想……
就在三人围绕着楚科洋的伤势叽叽喳喳时，站在窗台边的肖勇却无意间发现窗外似乎有些异动，他赶忙喊道：“别闹了，外面有动静。”
风越刮越大，扇得只剩玻璃渣子的窗户叮咣作响，天上的乌云已经不见了踪影，月色渐浓。此时，屋内的人终于完全看清了窗外的情形，不由得倒吸口冷气——但见外头密密麻麻站了约有三四十只油彪，原本牠们蹲成一排围着窗户，这会却不知为何逐渐聚拢到一起，正对着三人所在的位置，一对对血也似的眼睛盯着他们，默不作声。
瞧见油彪群这番反常的举动，齐恩心知不妙：“这帮畜生又打算干啥？”
“不管干啥，对我们都是不利的”，肖勇也铁青着脸说道：“快，快把黄毛扶回去，眼镜你跟我注意防备。”
话没说完，肖勇就朝三人这边跑来，而苗苗则搀扶着楚科洋往回走，只剩下齐恩呆在原地。
就在这时，齐恩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油彪群开始慢慢地集体向右边移动，移一会，停一会，牠们的脑袋转都不转，双眼直愣愣盯着前方。齐恩能感觉出来牠们的视线已经从自己身上挪开了，不知为什么，牠们的注意力好像并不在齐恩，而是其他什么东西。
莫非……
齐恩扭头一瞧，顿时大惊失色：苗苗和楚科洋的行进方式与油彪群惊人的一致。
难道说，吸引油彪群的是苗苗和楚科洋！
“都别动”，齐恩突然大喊一声，把其他人吓了一跳，“苗苗，你扶着黄毛到我这里来。”
“干嘛？”苗苗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齐恩不解地问道。
油彪群也随之站定不动。
“别问了，快点过来。”齐恩焦急地冲他们招手。
这时肖勇已经跑到齐恩身边了，他悄悄问道：“怎么回事？”
“注意看油彪和苗苗黄毛他们的动作。”齐恩低声回了一句。
苗苗搀着楚科洋又慢慢往回走，他俩离齐恩大概也就五六米远，但楚科洋一瘸一拐走不快，这短短的五六米走了十来秒。肖勇也跟着仔细观察了十来秒，终于瞧出点端倪：“油彪在跟着他俩走？”
齐恩点点头，他不清楚为何会这样，也不清楚后果是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
待苗苗和楚科洋走到跟前，油彪群也跟着移了回来。齐恩把他的发现一说，楚科洋立刻吓得腿都软了：“我们……我们被盯上了？”
“没错，你瞧油彪看你们的眼神，已经入了魔障了。”
楚科洋这会可不敢跟油彪对视，他抓着齐恩不停地追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问题齐恩解释不了，他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这些油彪下一步打算做什么，铁栅栏虽然能保一时平安，但往后……
就在这时，肖勇突然说了一句：“眼镜，这群油彪好像不对劲。”
“怎么了？”
“你快看牠们的眼睛。”
齐恩抬眼望去，窗外许多双大眼睛像灯笼一样闪闪发亮，或红或白连成一片，很是吓人……等等，或红或白？
齐恩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再定睛一瞧，没错，这群油彪的眼睛不再是血红一片，里面冒出许多泛白光的眼睛。
“这……这是怎么回事，有新来的油彪？”齐恩百思不得其解。
“不太像啊，刚才还是红彤彤一片，就这么一两分钟的时间，就混进来白色的了？可是数量上看没太大变化啊，还是说，牠们的眼睛会变色？”
“肖大哥，油彪的眼睛变色了？”一旁，苗苗奇怪地问道。
“嗯，牠们的眼睛好像在变色，刚才所有油彪都是红眼睛，现在一小部分泛白了。”
“刚才？什么时候？我记得在厂区外面碰见的那群油彪，眼睛都是白色的，就在大门口，被肖大哥赶跑的那些也都是白的啊。”
“是这样没错，可是……”肖勇再次望向油彪群，发现白色眼睛好像又多了几个，“我们关上大门之后，出现的油彪的眼睛全都是红色的。”
“关上大门之后……变色了……”苗苗陷入沉思。
“怎么了苗苗？你想到什么了？”
苗苗思忖了一会，对肖勇说道：“我记得咬楚大哥的那只油彪被你们打死了，那只油彪现在在哪？”
“在哪？那么大的尸体，我们拿来又没用，当然还在原地了。”
“你是说，在外边大门口？”
“对啊。”
此话一出，苗苗顿时花容失色，她瞪向楚科洋，良久不做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楚科洋被她瞪得心里直发毛，心虚地叫道：“苗苗你干嘛……我……我有什么好看的，眼镜……眼镜……苗苗是不是又犯病了，你们快瞧瞧她。”
没等齐恩上前，苗苗又喃喃自语道：“童子上身……原来是……童子上身……”
童子上身！？
这四个字从未及金钗的苗苗口中跳出来，无论多么古怪，多么滑稽，都结结实实地吓了众人一大跳。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童子乃是黑酆妖魔佛中的一位，难道……难道今晚他老人家要显灵了？
齐恩顿觉寒毛倒立，周身凉风，生怕黑暗中随时会蹿出什么来。油彪虽然凶恶，终究是看得见摸得着打得动，远不及童子这种云山雾罩中的妖物来得恐怖，黑酆山终于要露出它狰狞的真面目了吗？
“苗苗，你说的童子上身是什么意思？”肖勇赶紧追问道。
苗苗颤颤巍巍指着楚科洋：“他……楚大哥……童子上身了！”
啥！楚科洋？
一听这话，齐恩和肖勇立刻跳到一边，惊恐地望着楚科洋，那眼神像是望着一个妖怪。楚科洋半个身子罩在阴影中，一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他嘴唇几度微翕，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始终没有说出口，也许连他自己都认定是被脏东西缠住了，否则今晚怎么会这么倒霉呢。
“苗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肖勇问道。
苗苗稳了稳心神，正待开口，突然发现楚科洋有些不对劲。
啊……啊……
楚科洋双眼瞪得像铜铃，直视前方，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难受，他脸上的表情都扭到一块去了，嘴巴也张得老大，不过嗓子眼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会麻木地重复一个音节——
啊……啊……
“这就是童子上身？”
发生在楚科洋身上的一切被齐恩瞧得真真的，吓得他瑟瑟发抖。太恐怖了，楚科洋的身体肯定被妖魔操纵了，令他变成一个牵线木偶，他体内潜藏着另一个邪恶的灵魂，肯定是这样。
接着，楚科洋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右手，平举在胸前……
齐恩更是吓了一跳，楚科洋这个动作不禁让他想起曾经听过的流传于湘西地区的某个乡野怪谈来，他的手……他变成僵尸了吗？
不过好像说僵尸都是双手平举的，楚科洋却只抬了一只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童子上身只上了一半？而且，他只伸出了食指……
“妈呀，快瞧外面！”苗苗突然大喊起来。
齐恩一回头，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窗外，那只体大如熊的油彪又出现了！牠冷冷地注视着众人，月光下硕大的身躯依旧黝黑发亮，端的是威风凛凛。牠嘴里呼着白气，气若凌风透骨寒，额头上一对灯笼似的利眼吊得老高，红光闪闪，几乎与日月同辉。油彪群众星拱月般簇拥在他周围，与众人又成犄角之势。
……原来楚科洋不是童子上身，而是瞧见了这家伙。
众人都不知道这只大家伙是什么时候，从哪个地方钻出来的。但是牠的出现，很可能意味着齐恩和肖勇的努力前功尽弃。在沉默地凝视一阵之后，牠扭过头，开始缓缓地绕着厂房行走。
“那个……那个究竟是什么东西？”楚科洋哆哆嗦嗦问道。
齐恩明白楚科洋为什么这么问，因为他也有类似的想法。这只油彪如此的与众不同，不光是体型，还有那股君临天下的气势。很明显，牠是这群油彪的首领，是牠们的王。但问题在于，牠的体型实在是过于庞大了，几乎是普通油彪的两倍，这就好比是一个身高3米的人，这可能吗？
绝对不可能，齐恩轻轻地摇了摇头，无论是天赋异秉骨骼精奇，还是后天奇遇，甚至辐射变异，世界上从来就没有3米高的人，那么同理，这世上也不应该出现这么大的油彪，可牠偏偏出现了，这完全不合常理。
莫非……
齐恩很自然地记起王大爷讲的那个故事。黑风龙爪那一晚，大礼堂所发生的事……
大戾真君！
是牠！？
齐恩做梦也没想到，居然有机会亲眼见到传说中的黑酆三神中的一位。哦，不止一位，连童子也现身了。难道这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神仙，这些超自然生物，竟然真的存在！
“苗苗，外面那个……那个大家伙，是真君吗？”齐恩忍不住问道。
“啊？”苗苗明显一愣，但她马上接着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我没见过真君。不过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要知道真君和童子是死对头，楚科洋被童子上身，会引来真君也说不定哦。”
“哎……哎……苗苗你可不要乱说啊”，楚科洋不干了，他赶紧反驳，“我不是好好的，哪有什么劳什子妖怪上我的身，你……你别吓唬我们。”
楚科洋一脸焦急，生怕齐恩他们因为听信童子上身这种说法而疏远他抛弃他，甚至调转枪头对付他。齐恩也觉得这事是有些蹊跷，便问道：“苗苗，你怎么看出来童子上身的？说说看。”
“对对，说说看，说说看。”楚科洋悻悻然地催促，一付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这等小事先放放。”这时，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肖勇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全然不顾楚科洋的面子，“都别忘了，油彪还在外面没走，还等着吃我们的肉啃我们的骨呢。苗苗，你有工厂的规划图吗？恐怕我们得赶紧找条后路了，我担心这房子挡不住牠们。”
“地图？这个没有，你想知道什么，我给你讲。”
“那好，你说下这房子周围的情况，附近有哪些房子，距离多少，怎么过去。”
肖勇显然比齐恩楚科洋他们更有经验，更有大局观，他很清楚眼下最大的问题不是什么童子上身，而是怎么活下去。他相信就算面对的是妖魔鬼怪，也一定有办法能对付——这一点，齐恩是自叹弗如的，当然，这都是后话。
苗苗想了想，说道：“这里是装配车间，正南面也是个装配车间，北面是全厂唯一一个电镀车间，再往北是一号食堂。东边马路对面一排都是办公楼，西边是围墙。要说安全，办公楼是最安全的，楼高房间也多，但要横穿马路跑过去，有三四十米远。”
“三四十米……”肖勇沉吟了一会说道：“不行，距离太远，即使我们能舍命跑过去，黄毛肯定会被油彪抓住的。南面和北面的两个厂房呢，怎么样？”
“你是说藏身？应该不行。厂里几个车间都差不多，这里挡不住，别的车间也一样挡不住，没区别。”
“那食堂呢？”
“食堂的大门都是常年敞开的，压根不上锁，更不合适。”
“那诺大一个工厂，就没有仓库重地之类的吗，原材料和成品放哪里？”
“仓库有啊，但都在我们宿舍楼那边，恐怕跑过不去。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