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诺刚叫人摆上饭,得知陆江递了信来,狐疑之下还是让人拿了进来。
待见到信封的红蜡上印着的小金鱼,吓得手一抖,差点没拿稳那封薄薄的信。
轻飘飘的信仿佛重千斤。
忙不迭拆开,青梅笺上就只有短短二字:其言。
终究…还是来了啊。
他连饭也来不及用,还穿着家常的衣裳便命人套了车去尚书府寻人。
陆府这时乱作一团,小郑氏疲倦的倚在榻上,大女儿陆文君正跪坐在一旁给她揉着太阳穴。
小女儿陆文娟捧着一小碗姜汤小口小口的喝着,一时间无人说话,只听得陆江指挥着管事清理戴春院的声音,那些不该出现的书本通通丢到院子里焚烧,狐媚子似的小婢女也杖毙的杖毙,发卖的发卖。
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父亲不想办法救兄长出来,折腾院子里的下人做什么。”陆文娟撇嘴,她们从外祖家回来的时候正碰上陆江杖毙陆文昌的两个贴身侍女,她如今已十三岁,穿着碧绿的夹袄,月白的袄裙,长相与小郑氏颇为相似,一水儿的柳叶眉细长眼,看着温温柔柔。
她还是头一次碰上父亲这么惩治府里的下人,之前兄长那件事也不过是被发卖,除了最初怀孕的那个婢女,还没见过血。
“这院子里也该清理清理了,没得把郎君带坏了。”小郑氏的乳母赵嬷嬷领了下人进来摆饭,恰好听到这么一句,顺嘴就接了。
她这句话已是逾矩,好在现下没有人斥责。
陆文娟撇嘴,兄长坏也不全是下人带累,还不是母亲太过溺爱,但她不敢说出来。
小郑氏半眯着眼,没有说话。
半晌,才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位小姑祖母可是今日来?”
她穿着暗红的薄袄,多宝髻上攒着的珠花发钗已经卸了下来,脸上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憔悴,这两日看起来一下子就老了不少。
自从嫁给陆江,可谓是京中贵妇人人羡慕的对象,谁都知道她与陆大人伉俪情深,府里糟心的通房侍妾一个都没有,也没有所谓的红粉外室。
当初父亲要将她下嫁给陆江她本不乐意,但后来洞房花烛那日见到气宇轩昂的夫君,加上婚后的柔情蜜意,现在她应当是家里几个姊妹中过得最美满的一个。
唯一的不幸就是生了陆文昌这么个糟心的儿子,成日里招猫逗狗不学无术,往日里总觉着他还小,以后再管教也来得及,没成想他竟然就把自己给作牢狱里去了。
也怨不得陆江总是说慈母多败儿,都是被她给惯出来的。
“回主母的话,人已到了门外,却不知怎地掉头走了。”这回赵嬷嬷规矩的行了礼才方答道。
“走了啊…走了也好,不然府里这等糟心事,没得惹人笑话。”小郑氏愣了愣,半晌才喃喃道。
“什么好,等昌哥儿出来,就把他送小姑祖母那里去教养,你们两个也是。”陆江这时进来听到她这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儿子没有儿子的样子,女儿也没有女儿的样子,儿子成天不学无术,混迹于脂粉堆,女儿就知舞刀弄棍妄想做女将军。
正拿手点着一双女儿准备再训斥几句,阿木进来通传说大理寺沈大人来了。
陆江连忙止了话头披上外袍匆匆去了外院。
“怎么回事?不是说主君今日去大理寺吃了闭门羹吗?”赵嬷嬷极有眼色的拦住了要跟出去的阿木,往他手里塞过一个金果子。
阿木瞧了赵嬷嬷一眼,知道这是主母要他回话,这才整了衣衫跟着赵嬷嬷进了内室。
恭敬的行完礼,隔着珠帘把今日跟着陆江的事说了,见小郑氏再没有别的吩咐,才又恭敬退了出去。
“这么说来,还是那封信的事。”陆文君心思细腻,一语道破。
她今年十四,一身鹅黄家常衣裙,继承了陆江的长相,五官明丽,只抿唇的时候有几分凌厉,陆文昌平日里也颇为惧怕她。原因无他,这位二妹的手可不似别的大家闺秀那般是拿针的,她的一双手平日里拿的是刀,一言不合就能把他打得鼻青脸肿。
“看来这太姑祖母是个顶厉害的人,这大理寺的沈大人谁人不知道是个铁面阎王,不过是一封信就让他马不停蹄的赶来了。”陆文娟拍手笑道,所以这不争气的兄长应当是有救了。
“嬷嬷,你怎么看?”小郑氏看向赵嬷嬷。
“不瞒主母,老奴前些日子听说陆娘子要来小住,便着人去了晋州打听她的喜好,但结果却非常怪。”赵嬷嬷斟酌着用词娓娓道来。
“怎么个怪法?快说说。”陆文娟来了兴致,催促道。
“我派去的人一打听,当地的人几乎将她奉为神女,至于原因又说不上来,那人跟陆氏本家有个采买管事沾了些亲,故而使了些银钱才套出了话。”
“据说这位陆娘子刚会说话便会背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陆氏主君西去时她才五岁,自请去了三诤观修行,说要为晋州人祈福,说来也怪,从此以后晋州风调雨顺,地里的粮食都比别的州郡出的多,那田鼠咬庄稼也从不咬晋州的田地。三年前这陆娘子才从三诤观出来,陆氏现任族长立马便把掌族权交到了她手上。”赵嬷嬷说完自己都有些不大信,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陆娘子可真是个奇女子!”陆文娟脆生生道,心下更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这太姑祖母。
“什么陆娘子,这是你太姑祖母。”小郑氏瞪了她一眼,尔后示意赵嬷嬷继续。
“传闻这陆娘子极重规矩,陆氏的女郎们是晋州出了名的淑女,不管是大家还是小户,样貌才情皆是一等一的好,她接下掌族权后,女郎们的婚事也由陆娘子做主,家人不得干涉,但无一例外都非常美满。”赵嬷嬷又说了她打听到的另一件事。
“还有这等事?”小郑氏不由坐直了身子。
“据说她还极为护短,她刚出三诤观那年,陆氏有个小户的出嫁女在婆家三年无所出,丈夫养了个外室有了孕,婆母闹着要将外室抬回去做平妻,出嫁女不甘受此侮辱,给娘家写信说了此事,那娘家一刻也不敢耽误,连忙禀明了陆娘子,陆娘子二话不说,带着人连夜去了那女子的婆家,第二天一早便打上门去接回了那出嫁女,更是直言生不出孩儿是那女子丈夫的原因。”
“接回那出嫁女后,陆娘子又给她找了一门亲事,第二年就生了对龙凤胎,生活美满,反倒是那原先的婆家查出了那外室怀的根本不是亲生,乃是与人私通的骨肉。”
赵嬷嬷不甚唏嘘的说完,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魄力,这陆娘子着实不简单,当得起一句“奇女子”。
“那主君说把昌哥儿和君姐儿娟姐儿送到她跟前教养的事…”小郑氏没有忘记陆江离开时说过的话,他一向说一不二,言出必行。
“依老奴看,此事可行。”赵嬷嬷郑重点头,又想起一事。“当初您与主君的婚事,怕也是这位陆娘子的手笔。”
“怎…怎么回事?”小郑氏顾不得旁的,一把抓住了赵嬷嬷的手臂。
“方才听得阿木说,大理寺的沈大人来寻主君,是因为陆娘子给了主君一封信让他交给沈大人,那信封的红蜡上有一尾金鱼,老奴想起当年大郎君就是收到了那样一封信,才将您下嫁给了主君…”赵嬷嬷小声道。
“这…这…”小郑氏惊得语无伦次,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才让父亲不顾祖母与母亲的阻拦,逼迫她下嫁给了刚刚考中榜眼却没有任何后台的陆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