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诗会,所以林贵妃便做主,年轻的命妇与贵女们玩起了击鼓传花。
由二等宫婢流萤负责击鼓,再从枝头新摘下一支开得正艳的红梅用以传花。
第一轮的题目是柔嘉公主所出的“梅。”
鼓并不大,鼓声却格外浑厚,鼓声一点一点,仿佛敲在诸位贵女的心上。
随着鼓声的还有那快速传送着的红梅。
不多时红梅便传到了殷初雪手上,林贵妃对流萤使了个眼色,她便停下了手里小巧的鼓捶。
“禀娘娘,是户部尚书殷家的女郎。”站在一旁小内侍上前行礼禀报,又恭敬的退开。
殷初雪整了整自己的衣裙,又让禾黛黛帮她整理了头上有些歪掉的发钗,才站起来行礼道:“初雪今日献丑了。”
她看了一眼鹿园内的景致,敛眉思索片刻,复又抬头朗声道:“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话音刚落,六皇子第一个鼓起掌来。
“真真是好诗!不愧是‘京城双姝’之一,好一句‘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因着他已拍手叫好,纵使另一处以林芳菲与温秋实为首的贵女们有多不情愿也得陪着笑脸跟着叫好。
“六皇子谬赞。”殷初雪淡然道,云淡风轻的模样让几位年长的命妇又是一顿夸赞。
身着紫衣的温秋实用手肘拐了拐一身月白华服的林芳菲,待林芳菲扭头过去,她又冲她撇了撇嘴。
林芳菲懂她的意思,只握住了她的手,冲她轻轻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那就继续罢,芳华,你务必将贵女们今日所作的诗都记录在案,改日也好送与陛下品评,届时我们一众女眷也出一本诗集瞧瞧。”林贵妃笑道,交代一旁正在提笔记录的宫婢。
鼓声继续,红梅由殷初雪传与下一位贵女,传了几位,林贵妃不动声色看了流萤一眼,流萤即刻便停了手。
小内侍上前一看,对林贵妃行礼道:“禀娘娘,是兵部尚书林家的女郎。”
也就是林贵妃的嫡亲侄女林芳菲。
林芳菲唇角含笑,随手整理了衣摆便起身行礼。
父亲已与她谈过,纵使她与三皇子青梅竹马,她的身份也依旧不能让她做正妃,武英帝与先皇一般,不喜外戚独大,故而只能委屈她先做个侧妃,她的手段加上她与三皇子的情分,以后定能让那位正妃越不过她去,等到三皇子将来成就大业,要废掉一个区区正妃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所以她并不担心,不会逞一时之快。
她杏眸含情的看着三皇子,柔声念道:“桃李莫相妒,夭姿元不同。犹余雪霜态,未肯十分红。”
这次连喜爱看脸,腹中没有几滴墨水的六皇子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不就是暗讽让殷初雪莫要妒忌她,她为人谦逊不会与她争?
一时间席上的人面色各异。
这林芳菲也太大胆,竟然直接打了殷初雪的脸,众所周知她们几位贵女因为诗社的事不和,却没想到不合到如今这种程度。
往常都是双方暗自较劲,现下好了,直接闹到了明面上。
...
这时在门口通报的小内侍扯着嗓子唱念道:“芙嘉公主到,陆娘子到。”
两人挽着手一道踏雪而来,,众人的目光却被那道朱红的身影吸引住。
朱红以金线滚边再绣以锦鲤戏芙蓉的流仙裙,长发松松垮垮挽成了最简单的发髻,斜插了一支累金多宝钗,许是服侍的宫婢粗心,连耳坠也忘记给她戴,却让人更加能看清她小巧如珍珠的耳垂。
她樱桃小口轻轻泯着,眉眼弯弯,像是在极力隐忍笑意,面上脂粉未施,只用螺子黛淡扫蛾眉,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
她身旁的芙嘉公主一身胭脂红宫装,钗环首饰已全部换过,唇角带笑,显然方才正与陆问鱼聊到兴处。
“对不住,对不住,我们来晚了。”芙嘉公主拉住陆问鱼进了殿内,青竹忙引着她们入席,陆问鱼没有品级,青竹便要领她去最末尾的位置,芙嘉公主却看着林贵妃似笑非笑道:“你我是嫡亲的表姐妹,虽无品级,也不至要去坐那最末等的位置,贵妃娘娘,也不知这座位是谁排的,你现下便可以将这安排座位的人拖出去杖毙,她这是想落谁的面子呢!”
说着更是柳眉倒竖,狠狠锤了一下桌子,再怎么陆问鱼也是她家的亲戚,这林贵妃也忒把自己当回事,以为成了贵妃在这后宫就是主子了?殊不知除了正宫之外的嫔妃无论你如何得宠,那也只是个妾!
林贵妃见她如此,眉头一跳,果然,在这儿等着她。
柔嘉公主平日里与林贵妃来往颇多,故而帮着劝道:“芙嘉莫要气坏了身子,这定是哪个新来的不懂排错了位置,打罚一顿便是了,应当没有看轻金霖表妹的意思。”
芙嘉公主扫了自己嫡亲的二姐一眼,冷笑道:“你倒是为她说话,你若是知道温驸马是外室便是她的庶妹,你又作何感想?”
这么一句话犹如平地惊雷,不止众位女眷,连主位上的林贵妃也不禁面色一僵。
这件事不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吗?否则也不可能森哥儿都七岁了还未被发现,如今又怎么会?芙嘉公主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柔嘉公主呆愣地坐在原地,芙嘉公主唇角一咧,又道:“那外室给你的好驸马生了个儿子呢!叫温玉森,瞧瞧,名字与燕姐儿还是一个字排呢,你想想这外室子在驸马心中的位置。”
当初先帝要将二姐嫁与温承言更是下了温承言终身不得有实权的圣旨以此来牵制日渐壮大的温家,毕竟当时温家年轻一辈里最是优异出色的人便是温承言。
“会不会…搞错了…”柔嘉公主喃喃道,不想信,亦不敢信。
温承言虽心有郁结,却一直与她相敬如宾,从未有任何出格之事。
园内众人皆低着头大气不敢喘,这算是天家秘闻,她们在此听了去便已是罪无可恕,只求武英帝事后不要追究。
三皇子与六皇子面面相觑,六皇子虽然傻,但他也知道现下情形不是他说话的时候,于是乖乖闭了嘴。
三皇子欲开口,林贵妃淡淡撇了他一眼,他意会她的意思,也闭口不言。
此刻无论林贵妃说任何话都是错,还不如就此闭嘴,等武英帝来定夺。
却不想,不过三刻钟,太后便亲自押了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与一名白白胖胖的小郎君来了鹿园,随行的还有驸马温承言以及九门提督汪秉。
林贵妃匆忙从主位上下来行礼,武英帝看也不看一眼,径直扶着太后坐到了主位上。
那名外室更是瑟瑟发抖,如若不是被人拖着,只怕要瘫软在地。
“今日,我不是太后,我只是一个母亲,要为我女儿讨公道的母亲。”太后拄着凤头杖,威严的说道。
她面沉如水,饶是林贵妃,自进宫伊始便从未见太后有过这般大的火气,她以为就算此事被发现,也不过是念着孩子的份上最多申饬几句,不会有什么大事,但瞧见今日太后这阵仗,怕是她太天真,忘记当初武英帝年幼,她是以怎样的铁血手段一路护着他登上皇位,将那些狼子野心的王爷们一一驱逐。
温承言撩袍跪下,郑重地向太后与武英帝磕了个头。
“臣愿去母留子。”
他这话一出,不少命妇露出不忿的神色,同为女子,如若自己夫君在外养了外室,还连孩子都这般大,她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为此她们见着温承言这番表现,更是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