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世宗眯着眼盯着假徐虎，后者停滞了一瞬，又马上恢复了动作，他避开杨世宗的眼光，一字一顿地说：
“杨先生，如果是死人，要来也是无用。我们还是……不要了。”他一抱拳，“后会有期。”
如果立即撤退，还有蒙混过关的可能。
“且慢，”杨世宗突然抬手阻止，皱眉道，“徐老弟留步。”
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分钟寺山门轰然关上，所有退出通道全部锁闭。看来他早有准备。跟徐虎这样的硬手会面，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难以预测。
沈汉生走不了了。
杨世宗往前一步，伸出手来，似乎要与徐虎握手道别。沈汉生心头一紧，暗叫不妙。
他手中生成了一份加密的三方证契，如果沈汉生同步此信息，一个带有通话双方签名的请求将会发送到第三方，要求验证通话的安全性，这是破解中间人攻击最直接的办法。
乱世无公信。在这各方势力割据相持，尔虞我诈的时代，世上甚至不存在一个清白可信的第三方。沈汉生的这个计划实际上是一场赌博，他赌的是这两人不敢要求任何第三方认证。为了保护自己免受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古老攻击方式的威胁，而暴露这次绝密肮脏的会面，不像是他们会做的事情。
这场赌局，差一点就赢了。
他走上去，握住杨世宗的手，三方证契被部分解析，认证中心地址居然在日本。看起来杨世宗为了保障绝对的安全，早已不想顾及徐虎的感受。三方证契的内容也是不可篡改的，中间人没有私钥。
沈汉生微微一笑。不论他是否传递此契，身份肯定会暴露。他只有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来考虑对策。
要战斗的话，绝对不是对手，要逃走，还有一丝可能。虽然分钟寺的正常退出通道已经被杨世宗全部控制，但事实上还存在一条早就挖好的逃生路线，那就是沈汉生与A面之间传输同步数据的加密隧道。
只要能去伪寺，就能回到肉身。
没有任何犹豫，沈汉生在刹那间抛弃渲染体，化为无形。
杨世宗也在瞬间出手了，他抢先一步把触手伸向所有的通信资源，手段凶猛。一座如此庞大的云中楼阁，其空港端口何止万千，再强大的高手也无法在转瞬之间尽数拿下。沈汉生集中所有精力，与杨世宗展开争夺通信资源的大战，他只需要一个微小的缝隙，便能挣扎求生，但杨世宗竟然把控得滴水不漏，他的身影稳如山岳，静若处子，矗立在庭院正中，好像在低头沉吟，实际上却正在掀起排山倒海的滔天巨浪，稳健而凶狠地吞噬着沈汉生越来越微小的生存机会。
A面收到了沈汉生发送的立即撤退信号。
但他绝不会选择撤退。
他是沈汉生真正的武器库。
一刹那间，A面激活了他最娴熟的攻击手段，向徐虎陡然发起袭击，招招毒辣，只求一击毙命。沈汉生的网络战能力远远逊于徐虎，只能趁其不备攻其要害，再加上伪寺之战算是地利，这样才能勉强略有胜算。
对A面来说，这样的胜算已经足够勾起他复仇的欲火。
徐虎下意识避开攻击，屏息静气，堪堪守了几招后，竟哈哈大笑起来，“沈师弟，是你！”
“原来如此……”他很快便悟出了对方的计谋，叹道，“你居然也得了此法！”
沈汉生A面不发一语，全力出招，都是致命的手段。两人同时隐去身形，仅凭数据的流动感应对方的存在，向对方送去铺天盖地的夺命之击，电光火石之间，虚虚实实已经交锋数十次，A面凶狠的杀招竟被一一避过，此时他才意识到，徐虎背后奉军的计算群落拥有多么强大的运算力，供他辗转腾挪的网络带宽和内存空间又是怎样的深不可测。奉军力量之强，实在是远远超乎沈汉生之前的估计。
徐虎自己也极为惊骇，眼前这个意识杀手的战法之精，速度之快，直觉之准，远远超过以前的沈师弟，但意识特征又的确非他莫属。到底发生了什么，令他变化如此之大？
杨世宗已经风卷残云，把可以收入囊中的网络资源与离港端口尽数控制，分钟寺到处都在显示资源枯竭和连接失败的警告。沈汉生疲于奔命，已经接近崩溃，他佯攻寺北之巅，意识却闪回到南天门，高十余丈的黑色石墙外，就是万丈深渊，他飞至墙前，墙上有一行巨字，其中“别离”二字的正中间，是他最后一个机会。
沈汉生刚一展现实形，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恐怖的长啸，死亡阴影飞快笼罩过来。
他伸手轻叩墙壁，墙上滑开一个小孔，渐渐扩大，变成一道拱门，他跑了进去。
劲风卷起沙尘，遮天蔽地，伪寺已经破碎不堪，沈汉生A面被徐虎逼到了角落。奉军显然在与满洲的接触中，多少得到了一些新技术。徐虎的很多手段都是A面闻所未闻，不要说分析原理，见招拆招，就连招数是什么都看不明白。
“沈师弟，就凭你的半壁意识，过时手段，绝不是我的对手，不如趁早投降罢，”徐虎笑道，“否则你试试凌迟的感觉如何。”
他正在一刀刀切断A面的支援系统，这招A面从未见过，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只觉得精神被釜底抽薪，力量越来越弱。他无计可施，只能选择重返实体，以免被彻底解除武装，但如果这样做，又容易被一击致命。
“沈师弟，你马上就是死人了，你的另一半为何还不出现？”徐虎大笑，“他应该也是自身难保了！”
尘土飞扬，随着一声闷哼，A面跌落在宏伟的大雄宝殿门口，徐虎的身影也从烟尘中闪现。
就在他出现的瞬间，兹的一声破风清响，空气中幻化出一把光雾游动的匕首，正刺进刚刚成形的徐虎胸口。
徐虎瞪大双眼，匕首上刻有川军麒麟纹，仿佛与整座伪寺是一体的，保持着绝对的静止，他的身体被钉在空中，锁定，侵蚀，眼前滚动的数字无不指示着死亡的来临。再要转换形态，却也来不及了。
徐虎面色狰狞，却喊不出声，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A面挣扎着站起身来，对着眼前混浊的天空，抱了下拳。
他手一挥，召唤出仅剩的攻击程序，仿佛一群饥饿的野狗，顷刻间便撕开了徐虎的身体，将他的意识数据撕成了比特碎片，连一声惨叫都没有留下。
攻击程序静默的瞬间，风突然停了，碎石和尘土如下雨般坠落。
沈汉生终于抵达了伪寺。
“撤退，马上！”他死里逃生，兴奋和焦虑都达到了极致，使用最紧急优先级向另一个自己发出消息。只要成功撤退，自我重新合壁，必定能收拾败局，重振旗鼓，不论面对任何妖魔鬼怪，沈汉生都敢背水一战。
A面完成了复仇的杀戮，虚脱不堪，但杀意止息，内心愈发平静。他缓缓转过头来。
面前站着的是那个肩头披散着银发的老者。
老者跟他扮演的角色长得如出一辙，那一瞬间，他以为看到了自己。
同时他又心生一种奇妙的感觉，面前这张沧桑非凡的面孔，它背后的灵魂强大而古老，境界绝非凡人，不是自己仅靠同步拷贝就能扮演得了的。
老者抬起左手，张开枯槁颀长的五指，一道白光闪过。蟒袍在震动激起的微风中飘动。
A面消失在了空气中。
就在沈汉生的眼前。
“沈汉生！快撤！快！”耳边是陈少焦虑的喊声，遥远而模糊。
杨世宗放下手臂，转过头看着沈汉生，面容扭曲，眼洞深陷犹如骷髅，嘴角露出微笑。
沈汉生心脏狂跳，全身颤抖。A面消失了。他自我的一部分消失了，或许是永远死去了。更要命的是，消失的那部分还是他的全副武器库。
数字特种兵、电子战专家、电子谍术师沈汉生，丧失了电子战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