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生,”徐虎只抱了抱拳,“久仰了。能得到议员阁下亲自接见,在下荣幸之至。”即便是在网络掩盖下,也能看出徐虎神情紧张,虽然勉力掩饰,却显得略微刻意。
徐虎的分身自然也同时讲出了这样的话。
杨世宗笑罢,对徐虎一点头,“仪表堂堂,名不虚传,果然是难得的猛将。皇军崇尚武学,今后徐老弟仕途无量。”
杨世宗对于自己与日本人的特殊关系,显然是觉得毫无掩饰的必要。
徐虎勉强笑了一下,略微皱眉。仅凭虚拟形象,如此夸赞似无必要,对方苍老可怕的容貌和嘶哑古怪的嗓音,让人怀疑其网络的背后只是一具死尸,而没有任何灵魂。
“在下想要的东西,徐老弟是否已经准备妥当?”对方开门见山,毫不客气。
陈少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惊。他们以前就有过交涉?难道是情报机关漏掉了关键的信息?陈少冷冷地瞄了一眼身边的副官,副官眼里也有同样的疑惑。
“先生稍等,”徐虎说道。不知是在犹豫,还是在跟身边的奉军同僚通报消息,商讨回复。
“你要的东西我有,可以给你,”他很快回答说,“但日本人需要给我们一件礼物,作为交换。”
“请讲。”杨世宗沟壑密布的苍老面孔中,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们要一个人,关押在大空监狱里的一个杀手。”
杨世宗低头沉吟片刻,接着回答道:“没有问题,皇军答应了你的请求,大空监狱里的犯人,你可以任选,但只能带走一个。”
“感谢杨先生的合作,我将亲自前往新都,领受贵国的厚礼。”
“我想提醒你,虽然我代表满洲国,但这份礼物是日本给你的,不是我国陛下给你的。”杨世宗正色道。
一阵疾风吹过,樱花树摇曳不止,庄严雄伟的古刹中洒下漫天花雨。沈汉生心无旁骛,集中精神进行中间人同步,对身边的美景无知无觉。
徐虎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额前,闭目片刻,沈汉生一边同步,一边扫描信封的变化,果然,信封内折起的宣纸上,墨迹显现,逐渐组成一串符咒般的草书文字。沈汉生凛然一惊:这看起来是国民陆军的军用密钥。徐虎的眼睛一睁,信封上出现火漆封印,再也无从窥视,就在封印前的一瞬,沈汉生看到了信中密钥所附的接口地址,这地址他早已烂熟于胸,无需查询也清楚其归属地,正是南京政府军的接口地址。
徐虎伸出手去,将信封递给面前的杨世宗。
突然,正在监视屏幕的陈少大惊而起,面色苍白。
因为屏幕上另一个分钟寺里,由沈汉生化身的假徐虎,站在原地,并没有伸手递出信封。
同步停止了,中间人攻击随时可能暴露。
沈汉生的大脑在疯狂思考,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如果南京网络全面沦陷,会有怎样可怕的后果;但如果挺身而出,自己又会深陷极度危险之中,何况也无法阻止他们下次再行交易。
手中的信封封包有双方的水印,无法被中间人篡改。
“快给他!”陈少脱口而出。
虽然这等于放弃了阻止日军获得密钥的唯一机会,但如果打破同步,势必会立刻败露伪装,后果同样是灾难性的。何况南京政府与川军处于此消彼长的复杂关系中,一直互相牵制。出于利益权衡的考虑,也不能过于慷慨。如果为了保护南京政府军,而令川军蒙受损失,这样的罪名,没有人承受得起,即使是陈少。
犹豫了长达两秒半之后,假徐虎将信封递给了杨世宗。
在杨世宗看来,徐虎的动作虽然缓慢,却也不算无理;但在徐虎看来,杨世宗对自己递出信封的动作,一直没有做出任何响应,直到两秒半后,才伸手接过。
监控室里鸦雀无声,陈少和沈汉生的额头上同时渗出了汗珠。
杨世宗闭上眼,在虚拟空间中静止了几秒钟。几丝银发在风中缓缓飘动。
徐虎小心地说:“先生可以放心,此密钥是真货无疑。”
陈少长出了口气,徐虎没有怀疑刚才的纰漏。沈汉生却心跳加速,颤抖起来。
一个士兵推开监控室的门,给陈少打了个手势。陈少一惊,在脑中调起情报明细,顿时大为惊惧。
仅仅过了五秒钟,日军针对南京的电子战即告开始。
南京政府军自称部署了百年内牢不可破的电子屏障和防火长城,但前沿阵地在三十秒内即被撕扯得体无完肤,即便是密钥泄露,如果实力基本对等,也不至于如此弱不禁风。军队的一个个桥头堡犹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下,每个失陷的节点都瞬间变成敌方的攻击前线,更多的资源和网路被控制或消灭,越来越快,惨不忍睹,好似病毒蔓延,只是速度快了太多。
沈汉生已经很久没有剥离A面这么长时间,上次是什么时候,他甚至已经记不起来。A面令他强悍,无所畏惧,更重要的是,令他免于受到情感的影响,这使沈汉生坚不可摧。但今天,A面虽然和他一直保持了高速连接,但精神却没有相连。猛烈的心跳呼啸而来,他能感受到南京的苦难和呻吟,以及这一切加诸于他的责难。如果一个城市全网沦陷,会比失去制空权还要可怕一万倍。
沈汉生不想再干下去了,他脑中阴云密布,全是懊恼和退缩的情绪。他像在梦游一样,继续保持着同步,替徐虎演出那些违心的奉承戏。
风停了,地面上一片鲜艳的血红。
沈汉生仿佛已化为幽灵,无声无形,没有任何存在的痕迹,又无处不在,静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杨世宗闭上眼,露出满意的神色,又睁开,对徐虎说道:“世界即将巨变,强者生,弱者死。不知徐老弟想站在强者一方,还是死人一方?”
“如果国运已衰,徐某为国捐躯又何妨。”
“死了,才能生,”杨世宗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后会有期。”他说道,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还没见过你的真面目,去哪里找你?还有你们答应给我的那个人呢?”
“你要的那个犯人,他有名字吗?”
“我只知道她叫凌。”
“喔,是她。”杨世宗又思索起来。
沈汉生和陈少心里都是一震,但还是默不作声。陈少没想到这次交易的重点竟会跟她有关,如果早知道,他一定不会找到沈汉生来干这件事。而沈汉生心中则矛盾重重。十分不妙的预感。
“皇军承诺过,当然会兑现,”杨世宗终于开口了,“但这个人,只能给你死的,不能给活的。你们要还是不要?”
徐虎面容僵硬,牙关咬紧。这老妖怪背后靠山强硬,他无计可施,而且自己也确实没要求过死活,加上日本人态度向来多变,即使摆明下套,也不能逞强得罪,令奉军腹背受敌。
“那就干掉她,给我死的,越快越好。”徐虎恨恨地说。
现实世界中,陈少看着屏幕,缓缓站了起来,他什么也没说,推开监控室的门,几个人一起冲进了沈汉生的屋子。
监控室的黑白屏幕上,假徐虎再次紧闭着嘴,什么也没说。
不仅如此,眼中还露出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