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约定是今后活下去的信念。
“栩儿。”夜羡妤踏入许栩房内时,她正和言书交代事情,见夜羡妤来了,小声对言书说:“把我刚刚和你说的告诉言青,让他带给小尘。”
言书点点头,心里吐槽了一下许栩给凤千尘起的名字,给夜羡妤行了个礼便下去了。
“娘亲抱抱。”小丫头张开手小步跑到夜羡妤跟前,“婆婆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先前的气早就消了,剩下的便只有心疼,夜羡妤顺势抱起她,然后放到椅上。
“还知道叫娘亲就让我省点心,婆婆之前给你和年儿弄了一对平安扣今儿去取了。”
“栩儿都知错了,娘亲不气不气,不然就不漂亮了。”小丫头肉乎乎的小手捧着她的脸,小心哄道。
“婆婆对栩儿真好。”
外人只知道许栩有多受宠,却不知她从出生起遭过多少罪。
时不时受凉发热,几天也不见退,隔了好几个县城的疫病谁都没得偏偏让许栩染上了,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到了许栩身上就成了致死。
长生寺的方丈说她不该出生,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好像也在证实她的存在是错误的。
夜羡妤真的怕哪一天,许栩就这么离她而去。
“栩儿…”她看了许栩好一会儿,回过神,不忍心地开了口:“如果要你离开一段时间,你可愿意?”夜羡妤已经后悔了,若是许栩说不愿,她拼死也要留下许栩。
许栩起初没听明白,小手垂了下来,懵懵的看向她。
见状,夜羡妤有些慌乱,“没关系没关系,若是不愿…”
“好啊。”话还未完,许栩便打断她,依旧是笑着,带着孩童的天真。
她没有问为什么,有些事情虽然都被许家压下去了,可总有些人会有意无意的讲起,零零碎碎她也能拼个大概。
“娘亲,我什么时候走?”
夜羡妤摸摸许栩的脸,满眼怜惜。
“就这两日,就这么一次,我家栩儿今后就不会再遭那些难了,都顺风顺水。”夜羡妤安慰着,越发有些不舍便将手收回,低着眉,心中仍有些不放心,“你先休息,娘亲去看看你爹爹回来了没。”
说罢,便起身要走,只见袖口被许栩扯了扯。
“娘亲前些日子和爹爹吵架了吗?”
夜羡妤一顿,没有回头看她,双手稍稍紧握又松开了。
“没有。”
“娘亲。”许栩语气有些重,起身走到夜羡妤面前,小丫头脸上是少有的严肃,向来软萌可爱,此刻板着一张脸,若是平日里夜羡妤还会觉得有趣。
她叹了一口气,似是败给许栩。
“是娘亲着急你才和你爹爹闹了,算不上什么吵架,你别担心。”说完,她朝许栩一笑,许栩松了口气放开了她的袖子。
“那娘亲慢走。”许栩回笑。
夜羡妤刚踏出房门,脸色就变了变。
“夫人回来了,栩儿怎么样了?”老妇人林氏正替夜羡妤整理屋子,见她回来赶忙迎上去。
“阿娘,我说了这些交给下人做就行了。”夜羡妤拿过她手里衣裳放到一旁,有些无可奈何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照顾你还是老身来,别人都不放心。”说着,她又从一旁梳妆台上小心翼翼拿过一个檀木盒,当着夜羡妤的面打开。
里面是一对翡翠平安扣,纯净通透。唯一不同的是一款上面是一对白玉珠,另一款上是一对浅青玉珠。
“他俩可会喜欢?”老妇人笑着,满头银丝,眼纹深陷。
“喜欢,刚刚栩儿还念叨你怎么没和我一起过去。”看着面前的老妇人,夜羡妤心情又好了些,她一笑,又是一位温柔美妇人。
“那老身等会儿就送去。”林氏越看那对平安扣越是欢喜。
“对了,阿娘。”夜羡妤想起那件事,收了笑,对林氏道。
“你去查查府里哪些下人乱嚼舌根,刚刚栩儿问我是不是和她爹爹吵架了。”
林氏脸色一变,合上檀木盒,声音有些狠意。
“这些日子忧心栩儿,没人管他们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夜羡妤走去坐下,倒了杯茶水,青瓷杯衬得那双手白皙如玉,眼睫在尾处落下影子,她轻抿一口,抬头,眉眼清扫。
“暮家那位怎么样了?”
林氏将盒子又放到梳妆台上,而后慢步走到夜羡妤身旁,“醒了,原先想去看栩儿,只是那时栩儿未醒被暮一拦下了,这会儿还在休息,栩儿和年儿过去留了话便回来了。”
夜羡妤的眸色比起许栩偏淡些,很多时候让人看不透,她启唇,语意不明。
“栩儿倒是很喜欢他。”
老妇人点了点头,却是奇怪道:“暮小姐来府里玩过几次,也不见什么时候有个弟弟,说是身子弱算命的说不要张扬,好生养着。”她顿了顿,忽然惊觉,“夫人,可有什么问题?”
“是有这个传闻。”夜羡妤对暮烬欢的身份没有多大怀疑,外人甚少知道暮家还有个儿子,但在皇族、许家和京里那些大大小小的权贵世家里已算不得什么秘密。
老妇人听闻身份没问题稍稍松口气,但仍是有些紧张,“那栩儿…”
夜羡妤却是一笑,“阿娘放心,栩儿若是喜欢那便随她去吧,只是这暮少爷并非身子弱是中了毒。”她讲的甚是不在意,“怕也没些日子了,栩儿哪怕喜欢等这两天走了便忘了…”讲到着她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不过夜羡妤没想到的是,最后暮烬欢没死,许栩,她也没忘。她更没想到的是,她的栩儿,这一走,便是十年。
“走?栩儿吗?她要去哪儿?”
夜羡妤应声,跟她解释道。
而此时的许栩送走了夜羡妤便在庭院里瞎逛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但五岁的小丫头总是坐不住,从屋内来来回回院门口好些次,终于累了坐在院里的石椅上歇息。
侍女下人都被遣下去,言书又不在,小丫头只能双手撑在石桌上,托着脸朝天空发呆,时不时荡一会儿脚。
许久,像是有人叫了一句。
许栩还在发呆没有听见,就见那人走到她右侧,手放在她面前晃了晃,“许栩,回神。”
“嗯?”小丫头眨巴眨巴眼,放下手,“阿烬!”她凑近,在他周身转了个圈细细打量着,“你伤好些了吗?”
“嗯。”暮烬欢醒来听说许栩来找过他,便急匆匆过来,头发有些乱,眼睛很长却不狭细,向来冷清的眸子看向许栩的时候又清又亮,连左下那颗泪痣都格外生动。
许栩更是贴到他的脸庞,眉眼浅弯,软软糯糯道:“阿烬你可真好看。”
暮烬欢能感觉到小丫头软乎乎的小脸和身上温热的气息,他往后一退,脸上被许栩碰到的地方有些烫。
“你是女孩子。”他嗓音压得很轻,带着些许少年的稚嫩。
“可你是阿烬呀。”小丫头想也没想便回道。
暮烬欢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原本只是有些烫,此时脸上稍稍有些红晕,可眉梢唇角却是藏着笑。
“对了阿烬,过几日我要走了。”许栩并未察觉暮烬欢的异常,将自己要离开的事情告诉了他。
“你要去哪?”暮烬欢问道。
“不知道,说是去了我今后再也不会受难了,”小丫头有些天真,但回过来想想却又觉得郁闷,“阿烬你不知道我有多倒霉。”
“不愿意?”他以为许栩说的倒霉是因为要离开。
“也算不上吧,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小丫头摇摇头。
“那倒霉?”
许栩像是找到可以听她抱怨的人了,又凑近了一点,神神秘秘道:“他们都说哥哥命不好,而我比哥哥还惨一点,哥哥至少到现在都好好的,当然我不是在咒哥哥,只是我呀…”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还没出生便被人说是死胎,后来生下来没死成,到是生了一场大病,没几个月又发热好些日子退不下来,一岁的时候,隔了好几个县的青县爆发瘟疫,这谁都没得偏偏我染上了。”她说着,越发觉得自己惨兮兮,“后来两岁多的时候,爹爹娘亲带着我和哥哥去踏青,我半死不活的回来,再后来…”
许栩没有继续讲下去了,她觉得暮烬欢应该能体会自己是有多倒霉了。
“其实那些事情我也记不得,可就算许家封了这些消息,府里管的也严,明面上没人提过,但嘴毕竟是长在他们身上。”再结合自己现在能记得的那些倒霉事儿,凑合两下,就知道自己是有多惨了。
暮烬欢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小心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在空中停了片刻,又顺势滑下,捏了捏许栩的脸,和想象中一样,很软。
“唔~”小丫头轻哼一声,软乎乎道:“你怎么和哥哥一样,脸会捏坏的。”说起许寒年,小丫头又是一声叹,“哎,过些日子就是哥哥的生辰了,可惜今年不能陪哥哥过了。”
“还有机会的。”
“嗯,对了,阿烬,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暮烬欢有一瞬的怔愣,脸色沉了下去,眼睫下是一小片阴影。
许栩或是意识到什么,有些迟疑,两只小手紧张的扯了扯,正想换个话题,便见他嘴唇动了动。
“七月十七。”
许栩没想到他会回答,忽然松了一口气,笑着握住暮烬欢的手。
“我在六月初七,这样,以后每年生日我们都给对方准备礼物,然后等下一次见面送出去。”小丫头有些雀跃又有些紧张,那双清亮的黑眸里映着一个人影。
暮烬欢被握住的手不由得紧了些,随后又立即松开,他低下头,长睫投下一片阴影,许久他方才回道。
“好。”
“那就这么说好了。”
许栩扬起笑,抬头望着天空,暖日的阳光洒下,小丫头心情格外灿烂。暮烬欢抬头看着她,冬日里的寒眸像有了光,苍白的唇回了一点血色,轻轻勾起的笑,久久挥不去的阴霾之地突然有一道光闯了进来。
那时候的许栩对暮烬欢来说,就是一道光,即使当初母妃还在,他仍是一无所有,母妃不在了,他依然什么也没有。
身负血仇,于是只能苟延残喘,那之后呢。
每年给她准备生辰礼,好像也可以算作一种信念吧。
“那就努力活下去吧。”
他看着许栩,声音很低,冷冷清清的小少年被暖阳镀了层金光,化开了寒意,眸色明亮,满心欢喜,眼里只有面前这个小丫头。
她没有听见,却是回过头望着暮烬欢,小小的梨涡虎牙彰显主人此刻的心情。
许栩是欢喜的,她出生以来受尽宠爱,家人师长,她什么都有,可是她没有朋友。
四国里面能和她身份相当的能有多少,她并非看不起寻常百姓,虽然只有五岁,但她也知道如果和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做了朋友,她能带给他们荣耀也能带来灾难。若是官宦人家的,利益熏心,大家族里的孩子或许还有几分真心,那大人呢,更不用说皇家了。
再来,其实有些秘密京里那些世家贵族都知道,许家可以被削弱、被打压,但皇族绝对不会让许家消失。哪怕许家如今不复当年,但也没有人真的敢动,除了皇族,许栩就算是被称一句公主也不为过。
到底还是一个孩子,许栩内心仍是渴望有一个朋友。
即便后来十年,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许栩给暮烬欢的信总是能及时寄到,但暮烬欢却总是无法将信送到那传说中的雪山之巅,许栩回许家的时间也不一定,也总是没几日,每次他赶到江南许栩却已经走了。再后来,他便将信寄到许家,许寒年受了许栩的意思,收了信,等下一次许栩再回来便能看到了。
就像夜羡妤没想到的那样,暮烬欢没死,许栩也没忘,即便十年未曾相见。
后来的暮烬欢会在意自己的生辰,那是因为他知道许栩在意。他喜怒不定,可偏偏在六月初七那天格外开心,因为那天是许栩的生辰。
后来的后来,他们都不曾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