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袍为带,红线千匝
暮烬欢只觉得自己身处黑暗,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一直拽着他不肯松开,他挣扎了许久在彻底沉沦前睁开了眼。
关越以北,高崖耸肩携九川银河直泻而下;关越以南,断崖无底望而生畏。南北相接,崖岸清泉。
还好…还活着…暮烬欢,你还没替母妃报仇,你不能死…
冰凉的水拍打在脸上,原先没有感觉的伤开始作痛,心口宛如撕开一道口子,浑身血液像被凝固然后要爆裂开般。他躺在水里,微微蜷缩颤抖着,想让冰冷的水缓解疼痛却仍是徒劳无功。
微缩着身子,双手不停颤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眸中竟是惧意。唇角已经咬破,后来再也忍不住,仰头轻哼一声,顺势看见不远处隐隐的一团粉色。
许栩…
他忍着剧痛,脸色苍白,竭力撑起身子朝许栩那走去。
小丫头躺在岸上,身上的衣服经过一夜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小小的一只,无害的躺在那里,伤痕不多也不重,可偏生在她身上显得触目惊心,惹人心疼。
“许栩,醒一醒,许栩。”暮烬欢蹲下身子,轻轻唤着。
见她没反应便想伸手拍她,却不想被许栩身上的温度惊到。
也难怪,湿着衣服吹了一夜的风不烧才怪,许栩是许家的公主,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
等许栩迷糊着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很疼,浑身没有力气,喉咙干疼的不行。
隐约感到有人将手放在她额头上,冰冰凉凉舒服得很。
“醒了?”
发愣许久才认出眼前的人。
“阿烬?”声音沙哑,说一句话都疼的不行。
“你还在发烧,先休息会儿,”说着又递给她几个果子,“饿了的话先吃几个点垫肚子。”
“嗯。”许栩点点头,伸手接过暮烬欢手中的果子,当是饿极了,直接就啃了起来。
偶尔散下来的头发落到面前,随手挽了挽,可这头发像在和许栩作对,几次之后小丫头明显不耐烦了。
一手将头发捋到一边抓住,一手拿着果子气鼓鼓咬了几口。
暮烬欢见状,将随身携带的匕首拿了出来,还未等他做什么,许栩立即扑了过来,有些慌张道:“阿烬你可别想不开啊,我爹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这么高的悬崖跳下来都没死你可不能…”
“松手。”他一皱眉,这小丫头一天到晚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你先放下。”许栩摇头,紧张的看向他。
暮烬欢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没想不开,你先松手。”
见他这么说,许栩才慢慢松开手,可那双漂亮的墨眸仍死死盯着那把匕首,生怕暮烬欢趁她不注意然后想不开。
忽然暮烬欢掀起衣袍下摆的一角,拿匕首划开一道口子,再从一旁划过,割下一小块布料。然后又从中间将其划开成了两条成人拇指宽的的长条,匕首虽锋利,可边边角角仍有些不匀。
他将两端绑在一起,然后走到许栩身后。
“做什么?”她疑惑道。
“别动。”他高许栩半个头,伸出手轻轻的将许栩乱糟糟的头发挽到后面,他没给人理过发,还很生疏,只是稍微顺了顺然后用刚刚绑起来的长条捆住,因为有些长便多缠了几圈。
红晕从脖子蔓延到脸上,许栩觉得自己好像烧的更厉害了。
帮许栩理头发的时候,指尖微微蹭过小丫头软软嫩嫩的肌肤,不同于自己的凉意,许栩身上格外的烫。
“怎么越来越烫了?”暮烬欢将许栩转过来,手放在她的额头上,烫的惊人。
“阿烬我好困…”
小丫头脑袋已经有些糊了,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烫,可偏偏又觉得冷,然后一个劲的往暮烬欢怀里钻贪那温度。
“许栩?”他低头,许栩凑的很近,身子软了下来站都站不稳,暮烬欢只好抱住她,温热的呼吸直打在他脸上,少年那张向来冷清的脸顿时有些不自然,耳尖微微染上红晕。
“许栩…许栩…”暮烬欢轻轻摇了摇她,可是小丫头仍就没有反应,脸上通红,紧闭着双眼,身上却逐渐变凉。
暮烬欢将许栩抱在怀中,靠在一旁的石头上,眉头皱了皱,小少年精致的脸上有几道细痕,他没去处理,反倒是在许栩昏迷的时候替她擦了擦。
按理说许栩在发烧,身上应该烫的很,可是许栩脸上的温度却渐渐散去,尤其是手已经彻底凉了,还带着丝丝冰。
暮烬欢觉得有点不对劲,不管他怎么叫怎么晃都不见许栩醒来。
“许栩,你醒醒,别睡…”他有些急,满目慌张,一手托着许栩,一手在她脸上拍了拍,“许夫人还在等你回家,他们都在找你,许栩,不能睡。”
暮烬欢长那么大,只有母妃去世的那一刻他才害怕恐慌过,因为那代表着这世上真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可是许栩,明明才认识没几天的小丫头,暮烬欢现在却害怕她这么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或许是因为‘阿烬’,又或许是在她牵住他的手那一刻,又或许那句‘别怕’。
母妃生我养我,赐我名字,教我识字,教我练功,却从未牵过我的手。
想到这他眸子不禁暗了下去。
他伸手将许栩冰凉的手握在掌中,小少年的手掌也不大,却刚好能包裹住小丫头的手。
“许栩,不能睡。”
说完,暮烬欢眼前一黑,也昏了过去。
太阳是升起来了,金光照耀了整片崖岸瀑布,暮烬欢抱着许栩靠坐在石头旁,投下一半的阴影,一半的光洒在他身上,镀了半色金芒,另一半白袍染血沾灰。
是不是握住了,就再也不会松开。
瀑布直击而下,溅起一摊又一摊水花,飞鸟掠过,枝头那几片叶摇摇曳曳终是一坠而下,衣玦渐动,发带飘起。
许家。
“咳咳…咳咳…”暮烬欢坐在床头,墨发披散,脸上已经上了药的伤口在慢慢愈合,但仍有些红迹衬得唇色苍白,眸色很深却偏偏谁都能看出那眼里的担忧。
“许栩还没醒吗?”他正想起身下床却不想心口又是一阵剧痛。
“噗。”还未踩稳便摔了下去,暗红偏黑的血从嘴里涌出,接着又是一顿猛咳。
暮烬欢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被反反复复碾压了一般,碎骨一样的疼。
“少爷,我说了许小姐醒来我就会告诉你,你怎么不听。”暮一刚换了壶热水回来,见状,慌忙的跑去扶起暮烬欢。
他伸手拿帕子替暮烬欢擦擦嘴角,有些气恼有些心疼。
“这都第几次了?”
“韩神医说让你多休息,就不能听一次吗?”
说着眼里开始有泪打转,声音也有些哽咽。
“关越山…关越山,找别…别人去就好了,少爷你…你还非要…”非要自己过去,自己去就算了还甩开我。
暮烬欢大口的喘着气,没一会儿,额间布满了冷汗,一滴从左眼角顺势滑下落在地上。
他看了暮一一眼,似乎在嫌他吵。
暮一立即闭上了嘴,将暮烬欢再扶回床上,可那表情却有些委屈。
见他那样,暮烬欢抿了抿唇,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才没让你和我一起,”他顿了顿,许是又有些难受,轻声咳了几声。
暮一正想上前便被暮烬欢拦住。
他粗喘了几口气,声音有些凉,“没事,暮一。”他坐好,直起身子,眼睛闭上靠在那里,隐约可见左眼下那颗细小的泪痣,唇上染了血迹。
暮一也没有动了,他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了近八岁的小孩只觉得心疼,这几个月来再疼再难受,都未曾见他像现在这样无助,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两天前暮一和暮家影卫找到他们的时候,暮烬欢抱着许栩靠在石头上,两个人都昏迷过去,当暮一想分开他们却发现暮烬欢紧紧握着许栩的手。
后来,暮烬欢醒来第一反应就是问许栩在哪里,可那时许栩仍旧昏迷,这两天他也不断让暮一去看看许栩是否醒过来,那时候暮一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少爷,这几天你就不要乱动了,先把伤养好。”他走过来,替暮烬欢捻了捻被子,低着头道:“至于许小姐,她若醒了,我就告诉你。”说完暮一便准备清理地上的血迹。
“暮一,关越山很危险,我只是不想你…”暮烬欢没有继续下去,只是盯着那人的背影道。
暮一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他知道少爷不想连累他,可他偏偏又生少爷的气,气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暮一咬着唇,头低的很低,看不清什么表情,将地上清理干净后就起身出去,就在关门的那一刻,暮烬欢听见他说。
“我从你出生起便一直照顾你,说是主仆,我更把你当弟弟,所以没有什么连不连累的。”
接着便是门关上的声音。
暮烬欢看着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才回过神。
他启唇轻笑,嘴角上的那抹血色更加耀眼。
其实也还有人疼,也还有人愿意握住他的手。
母妃,你看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