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形势复杂,涂钦承过来这一趟不可多作停留。离去时,他担心战乱祸及此地,想带阿娘一家前往北地。转念一想北地战事一触即发,也就没开口。
此番回去,便要着手与幕启正面交锋。
在南蛮赭圭氏并潘羌氏再次竖起反幕大旗时,西离大漠走出来的孤漠部落因从涂钦承手中购得数万精弓巧弩,随即乱上加乱,直抗朝廷。上一战失利的教义军蛰伏休养两月,亦趁机与孤漠部落接头,直捣万陆城。
若说教义军由于临时组编了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皙族百姓,导致作战能力弱,那孤漠则皆为生性粗犷的狼性男儿,好战、贪战、无惧生死。
幕启边南、边西正自顾不暇时,回了北地的涂钦承挥军南下,数万大军兵分四路:主力军直奔钰国而去;另有良马铁甲之精英骑兵避开钰国,由北地东南方位突进幕启境地;再有一派则四处游击奔袭,出其不意助主力军逐个击破钰国边防城乡;最后一拨人便是前去与西离教义军、孤漠联手。
慕沉昜拨兵将前往与北地接壤的几座城严防死守。荆许尔担忧他还会亲赴战场,日夜愁思。
精密部署的北地铁甲军攻能打,退能防,进退间虚耗敌方兵力战力,时日不长,竟已声势震天、势如破竹,一连攻破钰国七城。
相继传来的失守战报令钰王攥拳暴怒。
且说另一支北地骑兵绕过钰国,三天两日侵扰得幕启境地苦不堪言。久卧病榻的慕太祖闻之急火攻心,恐苦心打下来的幕启江山从此风雨飘摇。偏生慕梁无甚主见,老皇帝便不放心将大权全权交付于他。
皇后柳氏一日不见太子登基,即一日难安。她派人暗中散播流言,意指慕太祖大限将至,理当顺应民心让太子登基。
此谣言传至朝中,她又命太子亲自捉拿了造谣者,连夜斩杀数人,其中包括几位被利用的远方亲信。而后柳氏拉过慕梁向慕太祖假意示孝心,加以言辞表明宁愿大义灭亲,也要等皇帝龙体康复,这期间太子会尽力辅佐朝中要事。
慕太祖尚不至于头脑昏花,他清楚柳氏的手段,权且闭口不提让位一事。
西离战事起时,遥案庄左邀来了信。他在信中言辞恳切,与左柸好言相商,希望他即刻带上该带的人回程。
纵观古寨此地,偏僻孤立,少有外人走动,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被战火舔噬,倒也算一处不可多得的隐匿之地。因此,原想尽早带一家三口离开的左柸,此时已不急于离开。
胥桉郢放给狐牙镜的消息已被镜主知晓,暗影悄然增加了许多。
两位名医的家眷皆被护卫接了过来细心安置。
二位老者为竺衣施针下药,尤不见起色。当又一日药汁被全数吐出,其中一位白发医者低声咕哝:“这姑娘莫非是有意抗拒服药?”
左柸听到,星眸微阖,当下追问其意。白发人轻嘘,道:“姑娘受伤当日,你们及时为她清了蛊毒,伤口也愈合大半,照此而言,连睡这么多日确实该醒了。再有,姑娘的心肺脾肾一应脏器尚无可疑之症,唯有意识不醒。不知姑娘是否已对人世厌倦,若她无心配合,老夫妙手也难回春啊。”
听罢这话,左柸回忆重逢以来竺衣的种种外现,畅快狩猎,与人斗嘴、谈笑风生、勤快育蛊……如此笑貌至纯的一个人,却说她对这人世厌倦?
他否认:“应当不会。”可又想到她执意服用眠杀蛊药,心中无底的这一瞬间,自深处涌出一阵后怕,“应当不会……”他重复道。
唯那语气迟疑了许多。
他转过身去,蹙眉凝视那安静的沉睡之人,仿佛从未看透她一般。良久,他去敲了阿娘的房门。
听他询问起竺衣自小到大的性情,阿娘认真地说她与小时候无异,天性好动、倔强不屈。
一旁的仇水已知端倪,眼下瞒着阿娘也无用了,他开了口:“竹子骗了我们。”二人看向他,他吐口气,声音低沉,“她进寨子接我那天,曾有两次故意刺激寨主出手。另外,以她的机敏反应,她多少可以躲过那刀剑,但她不愿躲,胡说什么‘生死有命’来搪塞我。”
“我在外照顾竹子这一年多,她只有才回来的那段日子萎靡不振,过后就调整了自己,好像做回了很久以前无拘无束的那个小丫头,让我都误以为她真正走出来了……”
“可实际上她一直把自己困在原地,那面上鲜活的模样,只是给我们的假象,是么?”左柸目光沉沉盯着仇水,接话道。
仇水低头默认,阿娘怔怔坐回床沿,面色郁结,她颤着语调落下泪来,“究竟造的什么孽,要让我的竹子受这罪啊……”
闻言,仇水眼中燃起几分不满,压抑了片刻,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沉默的左柸。左柸阖上星眸,敛去痛楚,再次睁开却也没说什么,微躬身行礼便出去了。
他走后,阿娘在屋中低声闷哭,从前安慰自己的话已经被竺衣薄弱的意志力击溃,她当真不愿白发人送黑发人……
路麦等人心里也不好受,自竺衣昏睡,几人去林中打猎都不痛快了。再看庄主日渐消沉,心里更不是滋味。
另一边,千城遥案庄。
左邀为远道而来的坟山接风洗尘。时隔几年再次见到旧知交,他的第一句话却是痛骂坟山为“老匹夫”。只因坟山半月前就应当到了,左邀在庄中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他,谁知这人竟半路拐去别城玩了数十日。
接风宴上,两位老者感叹光阴飞逝,免不了多喝几杯。
坟山将西离那对年轻人的情况细细说了,左邀恨不得抹泪诉苦,“老夫我差点以为左氏无后了……你可知我心中疾苦?”
西离大夫一怔,“有后……你这考虑得是否太快了?别忘了你那独苗还在竺丫头面前装着眼疾呢。如果顺利,可用的着骗人家?”
遥案庄老主人便不甚开心了,“老匹夫你且盼着,等我子孙满堂,有你嫉妒的!”
瞧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坟山咂咂嘴,“盼吧盼吧,我也急着抱干孙儿诶。你别说,小娃抱在手里那真是软乎极了……”
终是无人看管,两位鹤发之人饮酒失了控,各自难受不已,在庄中耍起酒疯。
次日酒醒进城,城中各处贴榜招兵买马,召集士卒,左邀一捋短须,叹道:“才平稳了几个年头,这又要开始南征北战。”再一想远方的人,心头忧虑起,“须得万事小心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