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疲倦极了,被敲晕的竺衣竟然睡了几个时辰。
她醒来时已至巳时正,日头高高挂在天上。左柸同阿娘在外面说话,她开门探了个头,见屋外人少,就顶着一头乱发跑到阿娘身边。阿娘帮她散开耳边搭着的细辫,边斥责她睡前不散发,边为她重新梳理过。
皱巴了小脸,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昨晚怎么就直接睡下了,也没吭声。她瞟了眼一旁正襟危坐的左柸,这人笑颜温醇,看上去心情不错。
竺衣费解不已:明明夜间才经历过一场恶战,他竟不见一丝愁容。
思索间,阿娘已为她扎好发辫,系上了彩带。竺衣转过一张苍白的素脸,眨了眨杏眼,“阿娘,竹子今日好看吗?”她幽幽地问。
她意在撒娇,却不想仇水路过,见她眼下青白一片,朗声道:“何为好看?像个鬼一样么?”
仇水本是逗她的,她闻言脸上的娇憨瞬间垮落,哀怨地瞪着他。阿娘则怜爱地搂过她,笑着说:“竹子每天都好看”。
竺衣受用的亲了阿娘一口,这才回屋洗漱。
见她走开,左柸凤眸微动,回头看了看。
阿娘见他眼中柔情一片,感慨地开口:“老身看的出,你对竹子是真心实意的。何不敞开了同她谈谈。”
左柸收回视线,些许惆怅,他道:“晚辈清楚她现在对我并无爱慕之意,若直白去说,许会适得其反。”
阿娘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轻叹:“竹子希望你回去,她不想连累你。可事与愿违,如今已经接二连三的麻烦到你了,甚至因为帮我们一家,还牵连你得罪了古寨和夜里那些人,老身心里都不安。”
左柸闻言,眸中染了悲凉之色,“阿娘,请您莫催晚辈离开。”他托手行礼,“好比晚辈希望您一家随我去千城一样。我们互为对方着想,但各自有顾虑。您因心有挂念而不忍离开西离,同样,若晚辈就这样离开,不仅是执念留在此处,亦不会心甘。”
阿娘轻颔首,妥协道:“那你务必护好自身安危,不要出事。”
左柸说得从容,“阿娘放心,晚辈心中有数。”
阿娘笑中带着忧愁,点点头,不再说话。
古寨。
自夜间收到凫凤教徒的首级,竺腾一夜没有合眼。他身边管事的几个莽夫已经开始退缩,劝诫寨主不要再与寨外的人相斗。
现下,他不仅明着挑衅了左柸,也因为以蛊为引害凫凤教损失百人,这笔账日后定有人来清算。
无论怎样,古寨都被恩怨牵扯,陷入了泥潭。也是到了这份田地,竺腾才知想斗过那个读书人,简直天方夜谭。然而弑子之仇难咽,这仇唯有独独加注到竺衣身上。他思来想去,最后想到一个法子。
他就不信了,竺衣一个孤女死便死了,左柸能为这一个人迷惑到什么程度。
不能明着找上左柸和竺衣,他先从仇水母子身上下手。
当日,他以时局动荡为由,要求仇水搬回去护寨。仇水不愿,竺腾以不护寨,则母子二人死后不可入古寨坟群为借口,要挟仇水。
仇水明白其中意味,他不怎么在意死后去向,总归是入土罢了。然而阿娘并不能这样随性,她以为,与世长辞后不埋在家人附近,则孤魂难安、愧对祖先。
左柸知晓这是一个局,不由得嘲笑那竺腾还会钻空子。他挥金解除了阿娘和仇水的寨规束缚,也挥金保住了其逝亲安魂,却不想竺腾竟然来这么一出。
他进古寨找上竺腾,竺腾假意接待,直言夜里有外人来袭一事骇人听闻。
竺腾面目愁云惨淡,生怕再有不明人物前来行刺,进而为古寨带来灭寨之灾,苦着脸说出令仇水暂时回寨护安。
看他拙劣的演戏,左柸轻阖双目,轻蔑的笑意自嘴角隐现,“如今左某再给古寨万两黄金,怕是寨主都瞧不上眼了罢?”
竺腾顿了顿,脸上的苦相收了收。他知道左柸何等精明,可这戏不得不演。万两黄金于他而言已不及复仇之快意。他故作叹息,说寨中实缺功力上乘之人,又说仇水一身的武艺在古寨数佼佼者,即便自由身,也该为生养他长大的寨子效力。
左柸临走前扔下三千两黄金,“究竟是收了钱财消左某心头干火?还是不自量力与左某动手,待左某端了此处后全数收回金银?此二项选择,寨主不防好生考量一番。”
看着这不可一世的年轻人傲然离去的背影,竺腾气得火冒三丈。
天色黑时,育了一天蛊的竺衣从房里出来,她想陪阿娘说说话,却见竺岚雨带着竺优古过来了。
她一撇嘴,“好心”地大叫左柸出来“会佳人”。左柸听她没个正经,笑了笑出门来。
来访的二姐妹从没见过左柸能笑得如此温柔,呆滞原地,差点忘了此行前来的目的。
收回笑意,左柸开口问二人有何贵干时,语气已经极为冷漠。竺优古被刺得心中酸痛,身子一软。竺岚雨心中一声冷笑,对竺衣的憎恶更深一分。她拉过哭红了眼的竺优古,说竺十夜间又犯了病。
莫说左柸听见此事不乐意,竺衣都觉得莫名,这把他柸先生当做大夫用可还行……
竺优古向左柸走近几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左柸面向竺衣,看不见竺优古莫名的神色,竺衣倒是看得分明,她咂咂嘴,嘀咕:“有什么就说,扭扭捏捏的真别扭。”
这话使得竺优古看了她一眼,双眼含泪,幽怨不已:“阿爹说他收了金,但仇水哥哥还是应该回去护寨,即便只守小段时日也可。”
一听左柸又给竺腾送了黄金,竺衣忍不住要问他,他在她开口前率先道:“我猜,你想质问我什么。不错,我是给了那寨主一些银两。你先不急着数落我。”他转过头,对竺优古的方向道:“收钱便老实些吧,烦请竺十姑娘转告他,若不想古寨毁于一旦,就莫要触左某逆鳞。”
“可是您何必呢?!”竺优古难得大声,“护着竺九便也罢了,那仇水与柸先生毫无干系,您如此费心讨好他们三人,至于么?”
恰巧此时仇水从西林提了猎物回来,见此情景,便知怎么回事,他放下手中的猎物,表示愿意进寨与竺腾当面探究此事。
几人相持了片刻,竺岚雨伺机靠近人后的那口水井。夜色更黑,燃着的火堆被前面的人挡住,她得以顺利取出几支蛊药扔进井中。事一成,她上前去拉竺优古,嘴里道:“罢了,我们走。还是需阿爹出面,人家才不理会我们两个呢。”
竺优古被她拉得趔趄,看着无动于衷的左柸,轻声啜泣着随阿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