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日央,竺衣如约同胥桉郢一行人前往西林。西林雪路重开,踩上去咯吱响。
竺衣特意看了看,左柸没跟来。也是,他一个盲人过来看别人比试确实没有意义。
她原本还会跟胥桉郢几人说说话,现在有下人跟着,只好继续装哑。
随意寻了处地方,前面一棵参天白杨,笔直挺向天空,稀疏却结实的枝杈末梢林林总总停着几十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胥桉郢当先放出一箭,登时吓得鸟儿四处惊窜而飞,竺衣毫不示弱,上弦搭箭,“咻咻”接连与胥桉郢一同放出数箭,但见的麻雀扑扑直落。
待身上的二十支箭矢全数放完,胥桉郢也一并收了弓前去查看。他惊叹:“竺姑娘果然好箭法,凌厉精准,箭无虚发。”竺衣撇撇嘴低语,“胥大哥不必跟我假客气。”
胥桉郢笑笑说:“我们去打些地上跑的怎样?”她没有意见,扬眉示意前行带路。
新的比试,场地换至一处人迹罕至的沙枣林。沙枣树枝条繁杂错落,且树根粗大,是动物绝好的藏身之地。
众人噤声蛰伏在雪堆后。一小厮发现一头雪鹿,那人一时欣喜不禁动静大了些,雪鹿闻声而逃。胥桉郢有意射那雪鹿,竺衣连忙低声对他道:“雪鹿数量极少,就放过它吧。”
胥桉郢闻言及时收弓。见二人放走了雪鹿,众人纷纷表示遗憾,甚至有人嘀咕:“放着难得一见的雪鹿不打,光打野兔鸟雀有什么新鲜。”
竺衣瞪了那说话的小厮一眼,恰在此时余光瞥见一只艳丽多彩的野雉,于是她扬起了下巴仍旧瞪着那人,却是当空一箭顺着眼角余光朝右边射去,“噗”的一声,命中。
得意地冲那目瞪口呆的小厮眨了眨眼。
有人过去将那瞬息毙命的野雉提来。她示意递给那小厮,将小脸从诺大一团雪兔毛领里拔出来,只对口型无声道:“拿去,弥补你的雪鹿,这个多好看。”那小厮颇为尴尬,看着竺衣精致娇俏的小脸,不禁红了脸,连连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她哼一声,扭过头去。
胥桉郢看着眼前的人,较之以前,现在的她像一只解放了天性,回归天空的苍鹰。曾经坠落受伤过后,自己舔舐伤口,毅然决然离开了地面。
尽管古寨的人不欢迎她,但她依旧把这里认作自己的家。她的生活不一定激得起千层浪,但是她适合的。
他们看着这个姑娘与从前一样,没有一蹶不起,没有堕入黑暗,在最严寒的地方,努力过着温暖的日子,多少是欣慰的。
或许,竺衣的心还是暖的,能够愈合伤口,平息伤痛。所以还有现在这样一个她。
她过得不糟糕,于他们而言,本该是欣慰。
然,庄主他,这一年多来却变得太多。确切来说,自竺衣出事,就已经埋下隐患之火,再后来她的诈死离开,则打破了左柸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她算不得不好,但庄主他,委实不好……
心头一阵烦乱,胥桉郢突然出声提议回去。竺衣自然乐意,这下回去,想必以后也没什么交集了,装聋作哑也就没必要,便直接开口说:“今天我可是陪你切磋了,我履了约,日后就不必再见。”
在场没有人诧异“哑女”竟会说话,看来都是事先被叮嘱过的。
胥桉郢脸色更不好看,语气含了怒意,“不知道竺姑娘一年后依然可以笑得这么快活,看来你过得不错。”
本来心情不错的竺衣听着他这突然漫出来的怒意,一时愕然,继而气愤。
难不成见了故人还要她哭着哭诉自己的不好,供人取乐不成?
她如今过得好与不好那是她的事,看着她好就不爽是为何?竺衣欲朝胥桉郢乱吼一通,话已经卡在了嗓子眼,转念一想,又默默咽了回去。
挂上笑脸,她笑得一脸纯真明朗,乐呵呵的,“我自然过得不错,不愁吃穿,有人关怀。没事发发呆,有事打打猎,养活了自己,还锻炼了身体。这生活安安静静平平稳稳,清闲的很。你说我过得快不快活?”
胥桉郢气结,说不清是对竺衣的,还是对谁的。总之脸色不霁,不豫,不快,不爽。
队伍回返,竺衣收拾了东西跟上,好心情地哼起小调子……
胥桉郢完全没有再与她讲话的意思,只听着瑟瑟的踏雪声。终于快要走出林子,胥桉郢却突然停下了。竺衣不解,“干嘛不走了?”
前方高大的男人转了身,他脸上的怒意已消,似有颓靡,他说:“可是庄主不好。”
竺衣没能理解:“……?”
“庄主过得很不好。”
可你庄主好不好与我无关吧?她无声却礼貌地扯起嘴角笑了笑。
胥桉郢叹口气,“竺衣,其实我找你并不是真的要与你切磋什么,而是有件事与你有关。”
听他这话,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竺衣缩了缩脖子,“你们那儿有什么与我有关的?我当初不该拿的一件没拿,不该留的也都没留,唯一对不住的,是烧了你们两间房。”她仔细回想了下,当初火起,她已经先行离开,莫非是……
火势没控制住,多烧了几间?
……
“该不会……整个瑾园都被烧了吧?”她心虚地又缩了脖子。
胥桉郢摇头,退下了所有人,“庄主眼盲之症寻常中药均不可治愈,南疆巫蛊之术太过冒险。或许,只有西离的密蛊才是个中道的法子。”
“所以你们才住进了古寨么?那正好啊,古寨的女人都会育蛊。”竺衣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此番前来是为这个。
“我希望由竺姑娘来做。实话说,我们来古寨最初也想找资质更高的人来,不曾想再次见到了竺姑娘。”
竺衣扭头冷哼:“我不愿。万一手抖,害死了你主子怎么办?”
“你不会。”
“吃不准。”
“你不会。”
胥桉郢说得肯定,竺衣咬了咬唇,好心提醒对方,“是这样的,古寨里有个女人施得一手好蛊。虽然我很不乐意承认,但她确实远近闻名——古寨五小姐,竺岚雨。”她介绍得一脸诚恳。
胥桉郢丝毫不为所动,“我知道这算是难为你,可我信任的人,是姑娘你。”竺衣纳了闷了,躲左柸还来不及,反倒让她送上门去怎么可能?!
胥桉郢见她一脸不愿,沉下了脸,“庄主曾被姑娘下过蛊,直到你诈死都没有取出。大夫说正是因为如此,才一直耽搁眼睛不能恢复。竺姑娘,你当初种的蛊才是一切原因之本。所以由你来,也算‘解铃还需系铃人’。说是难为你,不过是为以前的事过意不去。”
这是前几日左柸要他讲的。
曾经左柸从竺衣房里出来,左臂被划伤,留有一个较深的切口,此事大家有目共睹。以此说是竺衣手误,不小心给左柸植了蛊,她那一次烂醉,发生过什么都不记得,倒不如直接给她一个“罪名”。
然而,胥桉郢这番话说完,竺衣失笑,“要不我把这一年育的所有蛊都送给你们吧,我育蛊还是有一手的,权当抵了烧你们房子的债行不?至于什么别的罪名,你就别塞给我了罢。”
胥桉郢就知道竺衣不是个傻子,一两句话并不能真忽悠过去,便看着她笑得一脸悲悯,好像他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而她偏偏浪费掉一般,而后不再言语,折身出了林子,留竺衣一个人待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