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笑靥迭影(上)
林小梅走了,在学校里再也看不到她那充满活力的笑和她那成熟般典范的身影了。方晓心里一时显得空荡荡的,浑身没有了力气,连笑一声的力气仿佛也萌发不出来。头脑里象缺了润滑油的机器,再也不能象以往时那样灵活的运转了。每天放学后,他总想走出校门,拐弯朝北走进林小梅的家,他不想同她说什么,只想看到她,在她的身边坐一会儿。有她在眼前,他觉得心里活泛,痛快,舒服。这个想法不知想了多少次,可每次走出校园时,一种身上固有的畏惧感袭上心头。怕什么,怕林小梅不在家,怕林小梅不喜欢理他,怕人家见了会笑话他,怕。无数无端的怕,象无数绳丝拴住了他的脚,他的脚又无数次习惯性地一直向前走去。他懊悔,他恨自己,同小梅在一个学校三年多,可自己却一直没有和她单独待在一起过,更没有一次和她说过些什么。是他心里不想吗?非也,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到林小梅。他在想她的笑脸,他在想她的笑眼,他在想她现在在干什么。因为那时他能天天见到她,只要这样想想,他心里就感到满足了。他对她真的没有什么奢望。现在她离开了学校再也很难见到林小梅那充满诱惑的身影了。方晓懊悔地,发狠地,拍打着自己发木的脑门。嘴里喃喃地骂自己:“太废物,太笨蛋,你是天下第一大废物,头号大笨蛋!”
林小梅离开学校后的第三天,王树森来到了学校。人们惊喜地看到,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窈窕的白脸姑娘,油黑的两个小辫子,刷子似地柔顺地向后翘翘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在长而密的睫毛下闪着调皮智慧的神光。薄薄的嘴唇,微微合扰,两侧现出了甜美的笑纹。“这是老师的办公室。”王树森说着走了进来。老师们看到王树森带来了这么一个活泼美丽的姑娘,都很快站了起来。“欢迎管学代表的光临。”张校长赶忙向王树森伸出了大手,笑嘻嘻地拉着王树森的手。王树森站定后,指着张校长朝身后的那个姑娘介绍说:“这是咱们学校的张校长。”“不,是学校负责人张老师。”张春来老师笑着忙给予纠正。这个姑娘笑着点着头。“张校长、张老师好。”大伙一听都笑了起来。王树森指着那个新来的姑娘朝大伙们介绍说:“这位是新来咱们学校工作的老师,她叫欧阳小慧,是到咱们村安家落户的知识青年。”接着王树森向欧阳小慧介绍每一位老师。当走到方晓面前,刚要朝她介绍时,欧阳小慧笑着朝王树森说:“这位老师我认识,他叫方晓,是咱们村评剧“寒夜’的剧作家。”“你太夸奖了,草草写了那么一个剧本,哪儿称得起剧作家。”望着欧阳小慧,方晓显得受宠若惊般,不好意思地朝她说。王树森看了一眼方晓,又看了一眼欧阳小慧,奇怪地笑着说:“噢,原来你们认识,那更好,今后工作上要互帮互学。”“王叔,您说的太对了,我今天到这所学校来,确实连一名高年级学生都不如,因为我来自城里,刚来到农村时间不长,小学生们的脾气秉性,各种习惯我都没见到过。这里的学生跟城里的学生肯定有很大差别。所以,我要不断地向各位老师学习请教。希望老师们毫不保留地帮助我。”张校长笑了:“那是自然,我们学校的这几位教师,都特别热情,只要你敢问,他们就会真诚地帮助你。”
欧阳小慧来到学校了,当然她是教林小梅那个班,不知怎的,每当看到欧阳小慧时,方晓的心里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林小梅。而且常常看着欧阳小慧,去和林小梅比较。欧阳小慧每次来上班,都是风风火火地没有林小梅早。林小梅来到办公室后,有时甚至都不坐一坐就拿着书本朝教室走去。欧阳小慧来到办公室,一直坐到打上课铃才起身到教室去。而且常常是她们班的班干部,主要是夏清华那几位班干部,站在离办公室不远的地方,时间长了,就坐在办公室前的台阶上等着欧阳小慧老师。当欧阳小慧从校门口出现时,这几个同学就站起来,拉着欧阳小慧向她问这问那儿。有时还和欧阳小慧一起走到办公室,和欧阳小慧说这说那,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在她们班学生面前,欧阳小慧很象她们的大姐姐。可这些学生在林小梅面前时,从不说笑什么的。林小梅每时每刻都象她们严慈的母亲。在方晓心中,欧阳小慧象天上的云,而林小梅就象地上的水一样。地上的水总是那样宁静透明,而天上的云都总是那样飘忽不定。
对于欧阳小慧,他总需昂首探望,不能捕捉到。当他看到林小梅时,心里总是那样平静,而脑中却被她媚人的笑脸,风趣的说笑所刺激,所震惊。使他象闻到一股清香一样,不可避免不可舍去地追寻着她。而当他看到欧阳小慧时,心中总是激动地猛跳,而头脑里却象风吹不动的钟一样,按照一定的规程不变地转动。所以当她看到林小梅时,他只是尽情地享受心跳的快感,一成不变地望着她,在方晓心中,林小梅象一朵果园里的花,象桃花,象杏花,象梨花。而欧阳小慧,却象一朵公园里的花,象牡丹,象玫瑰,象月季。桃花,杏花,梨花尽管美丽,而它一年只开一次,让人想到的却是它的果实。而牡丹,玫瑰,月季,除了冬季,它一年总是花开不败,让人想得到的,就是它永开不败的姣容。方晓把林小梅比做果园里的桃花,杏花,梨花,把欧阳小慧比做公园里的牡丹,玫瑰,月季。这其中的原因,这其中的内涵方晓心中是有所掂量的。不知他现在是在想往怀念林小梅实实在在的媚影,还是在欣赏欧阳小慧天真活泼的光彩。
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盖地而来,美丽的白,冷煞的清新把孩子们荡漾在忘我的欢笑中。欧阳小慧清晨来到学校,第一次连办公室也没进,张开双臂抓起一团雪嘻笑地,朝着一个同学的头上抛去。这个同学还以为是哪个淘气包儿,跟她闹着玩的,赶忙弯腰从雪地里抓起一团雪,攥了个大雪球把头向朝她抛雪球的人抛去,当她站住定睛朝那个人一看,是欧阳老师,心里一怔,而后嫣然笑了起来。大声嚷道:“我以为是谁呢?敢向我挑战,原来是您。”这个同学的嚷声刚停,欧阳小慧又一个雪球朝她身上抛来。这时,这个同学赶忙向刚刚走进校门的学生们发起了号召:“王小燕、刘静,你们快来!攥好了雪球,朝咱们老师进攻呀!”顿时,在四年级教室前,你追我赶,嘻嘻哈哈,吵嚷沸腾的雪球陈地战激烈地开始了。
课前十分钟预备铃响了,欧阳小慧气喘吁吁满脸涨得通红,浑身冒着热气跑进了办公室。先是“啪啪啪”把身上的雪抽干净,有的雪打进了蓝色棉衣的口袋里,她一面向外抓,一面笑嘻嘻地朝老师们说:“这是我来咱村最大的一场雪,也是我玩的最痛快最高兴的一次雪。这里的孩子们比城里的孩子们活泼多了。”望着她那张如花绽放娇嫩的白里透红天真烂漫的脸。方晓的心里禁不住“瑟瑟”抖动,他迷醉一样,身体一动不动,他有些痴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焕发着多彩芬芳的娇美姑娘,他真想走到她身边闻一闻、吻一吻。此时他只是这样地想一想,就是这样迷幻般地想一想,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他的脸,禁不住有些发热发红了。看着欧阳小慧从他眼前飘然而过,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沁入心脾的香味。方晓心中不知怎的,又出现了林小梅那熟悉的身影。每次大雪过后,林小梅都一反常态地坐在办公室里,静静地看着学生们在雪地里疯跑傻玩。有时看到夏清华等几个班干部,也混同学生们一起攥着雪球,抛着,跑着,闹着,她就走出办公室一步,站在门前,把夏清华她们叫到跟前说:“你到教室那边看看去,一定不要让学生们跑到教室里抛雪,把教室弄脏了屋里怎么上课,桌子凳子上弄上雪还怎么坐,最怕的是有的同学不管不顾,照书上,本上抛雪,那书还怎么看,本还怎么用。”夏清华听了老师的话,赶忙朝南边教室跑去,看看教室里有没有学生抛雪。有的男生朝女生身上抛,女同学嚷着笑着跑个不停,那男生穷追不舍。林小梅见到了,狠狠地把那个男生叫了过来,罚他在雪地里站上一节两节课。所以那时,下过雪后,她们班的大部分学生站在教室前,看着别班的学生傻闹,每每这时,林小梅坐在办公室前看到他们,心情平静舒缓如清澈宁静的湖水。
这天下午,老师们正坐在办公室里嘻嘻哈哈天南海北地瞎聊。王树森大模大样走了进来,倒背着手,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笑纹,朝大家说:“有什么喜事,你们高兴成这样?”“我们这是穷欢乐。”尤凤柱朝他打趣地笑着说,“没有喜事,我给你们带来一个喜事。”大家一听这话,一下把眼光都投向了他,王树森在大伙眼光的注视下,眨着眼睛,嘴巴嚅动着,呆呆地站在哪儿,好象很不愿意,马上向他们说出的样子。尤凤柱有些等不及了,催促着王树森说:“老王头,别装得神秘兮兮卖关子,快告诉我什么事?”王树森见尤凤柱急切的样子,他反倒嘿嘿笑了两声,把脸转向尤凤柱说:“什么喜事呀?什么喜事这回也不是你尤凤柱的喜事呀。”“甭管是谁的喜事,谁的喜事我都高兴,你快说,”尤凤柱在催王树森,王树森转过身来,朝方晓笑了笑:“方晓,我跟你说,今天上午,公社带着县里招生办人员到大队部,说这次县师范学校到各公社召收工农兵学员。方晓你就是其中一个,你说这是不是大喜事呀?”王树森转过脸向着大伙,大伙不住地点头说:“是大喜事,是方晓的大喜事。”“方晓,我首先向你祝贺,”尤凤柱仰着笑脸,朝他伸出了手,想要和方晓握手的样子。方晓激动地不住地说:“谢谢,谢谢大家。”尤凤柱嚷道:“方晓,恭喜你成为咱们大队的第一个工农兵大学生。“不是工农兵大学生,是工农兵师范生,毕了业就是国家正式教师了。”朱文丽朝尤凤柱解释着。欧阳小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王树森又朝方晓说:“下周一到公社集合,这回咱们全公社共7个人,集体到采育医院检查身体。”方晓高兴地答应着。
方晓要上师范这个消息始终没向他们班学生说。因为这班学生就要上中学了,早对他们说这些方晓认为没什么好处。就是周一去采育医院检查身体时,还是周一早上张校长对这班学生说。方老师今天有点事不来了。可是没隔几天,学生们就有的知道了方老师要去师范上学。
这天晚上,方晓从东边旧房里和父母哥嫂们吃完饭,向西边新房走去。当走到新房门口时,见有几个人影在门前晃动。方晓心里纳闷,究竞是些什么人在我家门口做什么?就在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动时,一个不太高大的身影喊着朝这边跑来:“方老师,祝贺您。我们今天才听说。”听到声音,看这家伙笨鸭子一样的跑相,方晓一下猜出他是他们班的学生张振宽。
只见张振宽气喘吁吁跑到方老师面前,拽着方老师的手,有些埋怨似地朝方老师说:“方老师,我得给您提个意见。”“提什么意见?喘呆,咱先向老师祝贺吧。“跟着张振宽身后跑过来的崔文利,侯美艳,申巧英她们几个学生,一下把张振宽拉到一边,还是侯美艳抢着说“今天,我听我爸爸说,您明天就要去城里上师范,我一听真为您高兴,我们今天这几个人来,就是向您表示祝贺。师范毕业以后,就是正式教师了。”“对了,方老师,您念师范念几年?”“念师范两年。”听方老师只念两年,崔文利双手一拍高兴地说:“那好了,赶明儿我们去中学上学,您去师范上学,两年后您回来要是分到中学还没准能教我们哪,对吧。喘呆?”喘呆一听这话也笑了。“那敢情好了,我就喜欢方老师教我们。”“为什么?”崔文利笑着问他,“方老师不爱打人。”一听这话,大伙都乐了。听到这些学生这般天真可爱的话,方晓心里特别高兴。他朝大家说:“咱们别黑灯瞎火的在这儿说话,我给大家开门,到我们家屋里拉开灯说说乐乐。”
打开门后,这十来个学生和方晓一起走进他家新盖的房子里。这房的东屋是两间一明的大屋子,大炕上铺着新炕席,屋地的东面摆着一张高腿的六仙桌,两边放着两把旧椅子。北面靠墙放着一个三节大墙柜,旧的看不出一点儿原来的样子。一条大长条宽面大板凳放在了墙柜的这边。学生们有的坐在大板凳上,有的坐在炕沿上嘻嘻哈哈、说说笑笑。这时,张振宽从人群中窜了出来,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正在和侯美艳说笑的崔文利说:“我说军体委员咱们干吗来啦?”崔文利歪过了头朝她说:“干吗来啦,祝贺咱班老师赶明儿上大学。”“对呀,祝贺咱班老师上大学,可你们坐在这儿没完没了地说说笑笑叫什么祝贺?”大伙一听这蔫家伙说出这话一下停住了说笑,把赞同的莫名其妙的眼光投向了他。
见自己这句话一下把大伙都招过来了,张振宽很是得意:“要我说,今天咱们大伙儿在这屋里和方老师大吃大喝一通,那才叫有意思的祝贺呢。”侯美艳一听这话,立刻伸出手指头指着张振宽,不屑一顾地朝坐在身旁的申巧英说:“咱甭听他的,这喘呆又在那儿没影的瞎说呢。”申巧英轻轻笑着没有言语,侯美艳朝张振宽大声嚷道:“张振宽,你甭在这儿满嘴胡吹,还要跟方老师在这儿大吃大喝一顾,你吃什么?你喝什么?再者说,我们大伙都是吃完饭来的,你要是想吃饭,你就坐在这儿。”说着侯美艳走到那个六仙桌前用力拍了几下那桌子。朝张振宽说:“你就坐在这儿,我们大伙看你大吃大喝。”
听到侯美艳这顿遗责似地质问,张振宽非但没有着急生气,反朝侯美艳笑了:“我说侯美艳,有些事你就是不懂,你看戏台上大吃大喝,哪个是真吃真喝,比划比划凑个热闹就算了。要说你女孩子家啥也不懂,这也不怪你。”
崔文利望着这个憨头憨脑的傻振宽。心里好象知道了他的意思。可是在侯美艳和申巧英这些女孩子面前,让他站在张振宽这边反对侯美艳她们,他心里很不情愿。他望着张振宽,干笑了两声,佯装什么也不知的模糊神态无可奈何地朝张振宽说:“张振宽,你又唱戏,又说祝贺什么的,我还真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见崔文利,这个平时最和他一条心,恨不能愿意两肋插刀的好哥们也说这样的话,张振宽真的有些急了,不过他还是没有发火,他这家伙可能从来没有发过火。他是个蹲班生,前两年蹲到这个班里,来的时候,自觉比别的同学矮一节儿,所以在班里,不管是对男生对女生总是堆着笑脸和人家说话。不管人家对他多不好,冷嘲热讽地说他是厚脸皮,臭蹲班生,喘呆,娘们士气等,他都强扮着笑脸,不跟他们任何一人发脾气。慢慢的他的这个大忍大让的脾气秉性把班上那些好耍笑人的同学感化了。平时很少有人拿他开玩笑,甚至有时有的同学忍不住说了他两句,竞有人为张振宽打抱不平。
这时,同学们见张振宽不言不语走出屋去转了一会儿就又咧着大嘴笑着扭进屋,人们看到他左手拿一个比一般吃饭碗大一些的锈铜碗,右手拿着一把没有木把的锈菜刀,都愣住了。“张振宽,你在哪儿捡的这两样东西干什么使呀?”侯美艳冷笑着不解其意地望着张振宽。张振宽听着她的问话。笑眯眯瞧了她一眼就是不言语。崔文利看到他拿着这样东西,心里就猜到了七八。他望着侯美艳和那几个女同学指着张振宽胸有成竹般地说:“你们信不信,我准知道张振宽今天晚上拿这两样东西要干什么?”“我不信,你说说看,他拿这两样东西究竞要干什么?”侯美艳见他说的这么肯定,猜他一定又在吹牛,又在这些女同学面前显示自己。因此,她就要让崔文利这个爱胡吹,说大话的大晕头显显原形,要和他较较真渣。崔文利好象猜出了侯美艳的心思,他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所以故意不把话挑明,这样一能保全自己,二能吊吊侯美艳这个专和自己过不去的疲丫头胃口,三好象也要隐约着为张振宽保守点秘密,使这个蔫家伙的把戏显得更隐秘,更有刺激性。只见他站起身来,走到张振宽面前,慷慨仗义地拍着张振宽有些厚实的肩头,大声地说:“振宽老兄,今天小弟我和你一起,演演这出戏,让方老师和咱们一块儿乐呵乐呵。”
说着,崔文利走到六仙桌子前,双手使劲地把着那个桌子的一边,只见那个桌子只是微微地朝这边动了动。“张启友,你是傻子还是瞎子,没看见我在这儿干什么呢吗?要说你整天受气挨欺负我看一点儿不多。快过来!张启友,帮我把这桌子向西拽拽。”“唉唉”张启友答应着赶忙跑了过来。两人一起把桌子向西抬了过来。“再向西点儿,向南点儿,向南点儿,得!”崔文利指挥着把桌子放在了离炕沿儿很近的地方。放完桌子,崔文利朝炕沿儿上一坐,活动活动腿,胳膊向桌上够了够,行啦,就这么放着吧。”
张启友离开桌子,朝外一转身,正好望见张振宽两手拿着一块从纸箱子上扯下的厚纸板。“唉,喘呆,你从哪能儿偷来的这么大一块厚纸板呀?把它拿屋里干什么呀?”张启友对班上任何一个同学,不管男生女生,他也不敢随便和谁扯几句闲话,逗两句闷子,唯独对张振宽,他不知从哪能儿来的勇气,经常会数叨他几句。有时连张振宽的外号,他也敢象说平常话一样顺口叫了出来。张振宽的外号叫喘呆,因为他胖,紧走几步或干点什么活儿,就张口喘不停。同学们见他这么大岁数就有这个毛病。不知是谁,就把“喘呆”的雅号送给了他。
此时,张振宽听了张启友的问话,看到他倒背着手慢慢朝自己走来的样子,他骄傲地笑着朝张启友说:“傻启友,咱们在方老师家找块厚纸板能叫偷吗?再说,这块纸板咱今天有用,你知道我找这纸板有什么用吗?”张振宽有些神秘地看着有些傻愣愣站在那儿的张启友。听这一问,张启友反倒觉得张振宽的这块纸板没什么大用,只见他白了张振宽一眼,有些不屑一顾地说:“一块破纸板有什么了不起的,烧火,当废品卖了,最高贵的用处也就是当个屁股垫儿。”说完,他又一屁股坐在炕沿儿上。听他这句白痴一样的风凉话,张振宽“嘿嘿”笑了两声,“要说叫你傻张启友,一点儿不假,今儿我叫你开开眼,看看这块纸板究竞有什么用。方老师,我老奶奶用的剪子呢?”方晓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告诉他:“炕头儿那儿,炕席底下。”只见张振宽拿出剪子在桌子上放平纸板,而后用剪子把那块长方形的纸板竖着剪成两条,然后每条又剪成四块,每块近似正方形。他又在窗台上的线板上扯断一根白线,用两根小木棍,一根固定在纸板中心,一根拴着白线,以中间那根木棍为中心画圆做痕,最后用剪子沿着圆痕把那块方纸板剪圆。剪完之后,张振宽把那几个圆纸板均匀地摆在桌上,朝大家说:“你们大伙看看,这八个圆纸板象不象八块大盘子。侯美艳,你看象不象?”“象,象,你甭说,张振宽还真有点想象力。”侯美艳看着桌上那几个象盘子一样的纸板,夸着张振宽,“你们别瞅不起张振宽,人家在家里还会炒菜呢,比我强,我就会吃菜,哪样好吃,吃哪个。”崔文利瞅着张振宽,朝大伙凑笑说。
听到侯美艳和崔文利的夸赞,张振宽一下来了精神。掐起腰朝崔文利那几人说:“崔文利,张启友,还有我,咱们三个小伙子,这就到外面去,一人找两个到三个菜,拿回来给我。我把它们切好,归置好朝桌上一放。咱们大伙和方老师在桌这儿一围,多热闹,多乐呵呀!走,咱们快点找去,看谁找的快,找的菜好!”说着他率先冲出屋。崔文利吆喝着张启友也兴致勃勃朝外走去。
不一会儿,张启友两手举着一棵晒蔫了的白菜嚷:“张振宽,看我找的这棵白菜怎么样?”屋里的女同学听见他的嚷,都新鲜地跑了出来,见张启友托着那棵蔫白菜,站在外屋“嘿嘿”傻乐。申巧英扯了一下侯美艳:“你别看张启友干什么老落后,今天让他找菜倒跑到前头来了。”侯美艳不住地点着头:“今天张启友表现不错,张启友,你在哪儿找的,这么快就找来了?”侯美艳走到张启友面前,看着那棵蔫白菜。张启友骄傲地说:“这算什么,我刚一出外屋门,就看见窗根儿底下码着不少白菜。”“噢,你这哪叫找菜?纯粹顺手拿了方老师家一棵白菜。”张启友听侯美艳说出了这话,他那水嘟噜脸一下红了起来,薄眼皮一崩,小白牙一露朝侯美艳理论起来:“咱们拿方老师家的菜,在方老师家吃,又没拿我家去吃,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见我先找着菜了不服气,说我这不对,那儿不对的?”
正在这时,张振宽拿着一把棒桔鸟儿,棒桔棍儿和一把棒子叶,兴冲冲走了进来。看到张启友手里那棵白菜乐了:“张启友找棵白菜太好了,人都说,满汉全席,白菜第一,连皇上吃白菜都没有够。一棵白菜,能做至少十样菜。”说着,他把手扬起来:“你们看,我从外边棒桔垛上找的这三样菜怎么样?棒桔叶,卷成卷儿用线一捆,那颜色和样子象不象咯支盒。这粗粗的棒桔棍儿,用刀横着切一片一片的,象不象切得了的灌肠儿呀?这棒桔鸟儿我还没想好做什么菜呢?我总觉得它能做一个好菜。大伙想想,它能做一个什么菜?”张振宽举着那把棒桔鸟儿,让大伙去想。“一个破棒桔鸟儿跟破毛毛出虫似的,能做什么好菜呀?”“把它弄碎了跟松仁玉米差不多。”“别瞎说了,松仁玉米比它大多了。”几个女同学七嘴八舌议论着张振宽拿着的那些棒桔鸟儿。
突然,一声嚷叫把姑娘们的说话声震哑了。只见崔文利大嘴咧着笑着兴冲冲走了进来。他一只手举着一个大向日葵头,一只手掂着一个塑料口袋。“我找这个不错吧,搓下来的瓜籽放在锅里一炒,咱们这几人够吃半宿的。”他把那个大向日葵头放下,举着那个塑料袋向大家:“你们猜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大伙都摇头,他把那个塑料袋放在桌上,张开那个口让大伙看。“这不是打洋灰地用的石头籽吗?”“这也能吃?它能做什么?”大伙笑呵呵地问崔文利,崔文利脸上的笑纹没了,显得很认真,很神秘地说:“这是石头籽不错,但是你看这是什么样的石头籽,你看这石头籽的颜色。每个差不多都是白的,而且它们的大小形状也差不多。个个都和咱们弹的玻璃球差不多。你们知道这是什么,这就是王八蛋。王八蛋就是白色的这么大。”一听这话,大伙都讥讽地笑了。侯美艳指着崔文利手里拿的石头籽说:“这是王八蛋,你见过真的?”“我没见过,我听我爸爸说的,我爸爸说他小时候在天津卫还吃过王八蛋呢,就是这样的,白的,圆圆的跟玻璃球差不多。”听崔文利又拿他爸爸来说事,不少同学又禁不住笑了起来。谁不知道,他爸爸是有名的大晕头,他说他见过有人能隔墙把牛拍死过,还见过有人能分辨虱子的公母。当然这些话,连小孩们都是听他们家大人说的。可他们觉得这些话有些邪乎。就把它记下来大伙传说。崔文利见自己一提到他爸爸大伙就哄笑他,心里也觉得不对劲,可是这小子脑子转弯就是快,只见他用力拍着那个大向日葵头,嚷了起来:“别傻笑了,有什么了不起的。申巧英和侯美艳你们两人先在桌上把这上面的瓜籽搓下来,然后放在外屋的锅里炒了,怎么样?你们女生今天晚上什么也没干,我们男生找来东西,你们炒炒,加工加工还不行?”这时女孩们也止住了笑,各个动手干了起来。
有两个女同学把棒子叶撕成两条,卷成咯支盒样,再用线一捆放在桌上的“盘子”里。侯美艳和申巧英一边搓着向日葵籽一边朝崔文利问:“崔文利,你这个这么大的向日葵头是哪来的?刚才出去这么大半天是不是从你们家里拿的?”“他就舍得从自己家里朝外拿东西啦。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说完这句话,申巧英望了崔文利一眼,崔文利听了这句话只是“嘿嘿”干笑了两声,又朝侯美艳大声说:“我告诉你吧,这向日葵是哪来的。你隔着玻璃向外看,外边太黑了实在看不见了,这向日葵就在外边窗台上,是方老师他们家,我老爷从东边园地边儿上砍下来放在窗台上晒着的。这家伙个儿大不大?告诉你吧,要不是方老师他们家的,我早就在没人时候,揪下来拿到我家晒干了炒着吃了。”侯美艳听了崔文利这句话,指着崔文利朝方老师说:“方老师,您看崔文利这军体委员是好东西吗?总想着偷人家东西。”方晓笑着没有言语。崔文利赶忙为自己矫辩说:“俗话说,偷瓜偷茄不算偷。”说完这句话,崔文利也觉得这时候说这句话不太好。说实在的,他想是这么想过,可真要是做起来他就有点不敢下手了。“方老师,您看他多会为自己搅理。”侯美艳不满地朝方老师反映。方老师笑了,没有言语。
停了一会儿,方老师朝崔文利问道:“你刚才在外边窗台上拿了这个向日葵头,那怎么出去了这么长时间?”听方老师问他这话,崔文利一下来了劲头,他又高声说道:“嘿,刚才可把我忙活透了,您看这些象王八蛋一样的小石头,我是在街的西边路灯底下一个一个挑了这么大半天才挑出这么点儿小白石头。刚才一进来时,我发现街灯下有一堆不知谁家打洋灰地剩下的石头籽儿,所以我刚才一出去就直接奔那堆石头籽去了。”“唉,方老师,今天是您值得庆贺的日子,您应该点一个菜让这三家伙给您找去。”侯美艳笑着望着方老师,方老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想吃的菜,他们已经给我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