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风尘大叫不好,想都没想,一把在火堆里将那本已经烧成灰烬的《伤寒杂病论》抓出来,却又哪里抓得起来,只抓出一团灰和一手伤,黄衣女子见了,立马将解风尘手抓住,叫到:“你疯啦?”
解风尘显然听不进去,挣脱黄衣女子的手,使劲挠头,自语道:“完了,完了,全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黄衣女子将沙罐继续放在灶上煎药,说道:“你怎么了,方才我来的时候这本书就已经掉进火里了,难不成这本书是什么武功秘籍?”
解风尘傻笑两声,自问道:“武功秘籍?这哪是什么武功秘籍,这是这杭州城成千上万人的命!哈哈,现在全没啦。”
黄衣女子一呆,不太明白解风尘的意思,但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惊讶的说道:“难不成这书里有治疗鼠疫的方子?”
解风尘并不回答,只是自顾自的傻笑,他已经面临崩溃的边缘,他不知道若是药仙姑知道这《伤寒杂病论》如今成了一堆灰烬,会如何报复解风尘与绍雪,解风尘自然是不怕那药仙姑的,而绍雪,却是他最大的弱点,要是绍雪有任何闪失,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
这时,正当解风尘一阵担心的时候,一个女人跑了进来,那女人使劲拍解风尘的肩膀,双手不停比划着什么。解风尘下意识缓慢的转头去看,那人正是哑女柳淑红,她满脸焦急,嘴里还在大喘着气。解风尘这才将思绪归拢到一块。
哑女的手语解风尘一点都没看懂,哑女连着比划了两次手语,见解风尘都无动于衷,这才明白解风尘看不懂手语,于是拍他肩膀,然后对他招手,示意他跟上。解风尘这才明白了哑女的意思,向她点了点头。
哑女快步跑出厨房,解风尘看了一眼那口灶,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便紧跟上哑女的脚步。
两人出了厨房,来到卧房门口,此时,只见小男孩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口中不停咳嗽,抓挠全身,显然很是难受。
解风尘环视四周,问道:“萧湘萧姑娘呢?”
一旁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回答道:“萧妹子正在照料其他病人,我看这小男孩也是染上了鼠疫,尽量离他远些,这鼠疫很容易传染。”这女子正是当年那四个使洞箫剑法中的一人,这四个女子其实分别叫做春夏秋冬,是凌长情在外历练时捡到的四姐妹,是当年五洛族惨败之时,沦落为孤儿的五洛族人。而这绿衣的便是春,红衣的是夏,黄衣的是秋,蓝衣的是冬。
解风尘听了这话,不由仰天大啸,啸声蕴含了洗髓经上乘内功,听闻之人仿佛心脏都受之影响,要停止了一般,这啸声时而如猿啼,时而如狮吼,时而如鹰啸,直震得周围众人耳膜发痛。
绿衣女子听得不由揍住耳朵,为解风尘深厚的内力感到惊讶,心想:这小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深厚的内功,我四姊妹怕都不是他的对手,应该只有修炼了《祭道》心法的主人才能与之抗衡了。
啸声持续了一盏茶功夫,解风尘才停了下来,叫到:“我是招谁惹谁了,什么事都让我遇到。”边说边大喘着气,眼睛里布满血丝。
不过一会,凌长情总算从书房出来了,她面色依旧冰冷如霜,看不出丝毫情感。在她身后跟着绍雪,绍雪虽然脸色此时有些苍白,但眉宇间那股阴翳之气已然消散殆尽,果然药仙姑名不虚传。
她走到解风尘身前,此时的凌长情已经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女人,但站在解风尘身前,容颜却依旧如同少女,让不知道的人来看,只怕认为她只是一个廿来岁的女子。
她伸出右手说道:“人我医好了,书呢?”
解风尘低着头,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于是说道:“没了。”
凌长情伸出的右手没有收回的意思,她不语,眼里流转着失望的神色。过了良久,才疲倦的说道:“你们走吧,人我医好了,我累了,不欢迎你们,以后别来这里了。”这是解风尘头一次看她显露出了一个四十岁女人该有的那一份沧桑。凌长情收回手,不看解风尘一眼,转头就往卧房走去。
可解风尘心里却很是内疚,师父曾经告诉过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己拜托凌长情的事,凌长情做到了,而凌长情拜托自己的事,却无法办到,这比杀了解风尘更让解风尘难受。
这时,一个苍老的老人走了过来,手里捧着大堆的药材,哑女见了,喜出望外,那老人见了哑女,也有些意外,赶忙把手里的药材交给绿衣女子,随后说道:“红儿,你怎么来了?”言语中,有些高兴,但却瞟了一眼进屋的凌长情,又有些害怕。这老人就是柳淑红的父亲,那渡船的柳阿公了。
哑女比划了一阵手语,将解风尘等人的事告诉了父亲,随后又问父亲为什么会在岛上,柳阿公看了,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上岛来求药仙姑相救的,毕竟咱们城里闹了那么严重的瘟疫,若是没有药仙姑相救,只怕咱们杭州城就得变成一介空城了。”
云绍雪见了解风尘满脸失落,上前安慰道:“风尘哥哥,别内疚了,都怪我,自从你遇见我之后,就什么坏事都跟着咱们。”
解风尘满脸柔情,说道:“傻丫头,这哪能怪你,只怕这是老天爷对你我的考验。”说到这里,转头看向躺在地上异常难受的小男孩。
解风尘蹲下身替他点住穴道,暂缓他身上的难受,但他知道若是这小男孩不赶紧医治,只怕就会与屋里那些发黑溃烂之人一样了。但转念又想到了被烧毁的《伤寒杂病论》,不由叹了口气。
柳阿公和柳淑红交谈了几句,叮嘱她快快离开这仙岛,便快步走进了卧房去帮忙。
卧房里,凌长情调剂了几味暂时缓和病情的药物,替这些重病之人喂下,这些重病之人这才奄奄活了下来。
随后又叫人取来纸笔,不停的写下一些医治伤寒的药物。写了几味药材又将之划去,显然是不太确定是否有效。
萧湘看着师父这几日里仿佛突然苍老了十来岁,顿时心痛不已,她对师父感恩戴德,真恨不得这些都由自己来承受。
随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脑海中灵光一闪,口中喃喃道:“黄芩,黄连,板蓝根,连翘,元参,生石膏……”
凌长情在一旁焦头烂额,猛然间听到萧湘口中的药物,忽然愣在了那里,细心倾听,又见她忽然停住,情急之下?追问到:“你说什么?”
萧湘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害的师父如此大反应,连忙说道:“弟子纯属乱说,还请师父不要怪罪。”
凌长情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我问你刚才说什么?”
萧湘不解,然后试探性的回答:“黄芩,黄连,板蓝根,连翘,元参,生石膏……”
凌长情点头,道:“继续。”
萧湘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说:“……知母,薄荷,赤芍,大贝母,夏枯草,生地,马勃,生甘草,用以治疗伤寒鼠疫。
生石膏,大黄,知母,水牛角,丹皮,赤芍,生地,黄连,黄芩,全瓜蒌?半夏,连翘,白茅根,仙鹤草,三七粉,用以治疗心肺鼠疫。
生石膏,水牛角,生地,丹皮,赤芍,淡竹叶,连翘,黄连,元参,麦冬,白茅根,紫草,侧柏叶,气血暴脱者,参附龙牡汤合安宫牛黄丸,固脱、并窍并用。用以治疗瘀肤鼠疫。”
凌长情重复了一遍萧湘的话,口中喃喃道:“我怎么没想到水牛角,紫草呢。”
过了片刻,便将这三道方子用笔在宣纸上记了下来,又凭借自己从医多年的经验,在后面各表明了份量。她脸上竟然,竟然露出了一抹笑容,即便稍纵即逝,但还是把萧湘看呆了,毕竟萧湘这么久,也没见过师父笑过几次。
凌长情将宣纸递给红衣女子,说道:“带柳阿公一起去抓药,这上面所写的药材一样抓十份,生石膏先煎好,再煎其他药,然后再盛过来。”红衣女子听了便带着身后柳阿公急匆匆出了卧房。
安排好这一系列的事,凌长情这才从紧绷的神经中松了口气,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萧湘,眼里从冰冷变成了和善,她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萧湘不敢直视凌长情的眼睛,盯着一旁的空气,结结巴巴的说道:“弟子不敢隐瞒师父,这,这药方子是解公子带来的《伤寒杂病论》上写的,弟子只是凑巧,凑巧看了一遍,这便马马虎虎记了下来。”
凌长情站起身,温柔的抚摸了一下萧湘的天灵盖,说到:“很好,趁早将你记下的写下来。”说完就要走出卧房。
萧湘见凌长情就要出去,心中竟然想起了解风尘,于是急忙叫到:“师父!”
凌长情双手正要开门,在萧湘这一声下,停在了半空中,她沉默片刻,问道:“怎么?”
萧湘发现自己叫得太大声了,于是低着头小声说道:“师父,我想,我想请你不要记恨解公子了,若非有他的《伤寒杂病论》,弟子也无法说出这药方。”她心里很是挣扎。
凌长情深吸一口气,淡淡的说道:“这是你今天第三次打断我的事情。”
萧湘贝齿轻咬下唇,说道:“弟子知错,但还是恳求,恳求师父能不记恨解公子。”
凌长情背对萧湘,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她没说话,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萧湘这才感觉身上无形的压力消散而去,这才注意到,背上早已冷汗淋漓?,要是在一天前,她是决然不敢顶撞师父,抑或向师父提出要求的,而不知怎么回事,今天竟然做出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难不成……竟是因为解风尘?她想。
解风尘见凌长情出来,于是上前拦住,单膝下跪,抱拳说道:“凌前辈,求你责罚我吧,我不想被江湖人耻笑言而无信。”
凌长情双目微虚,嘴角挑起,一抹冷笑,说道:“你师承何人?”
解风尘说道:“晚辈师承蜀山剑派第三代掌门长真真人门下。”
凌长情眼珠看向半空,似乎思考了一会,说到:“长真真人是谁?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号。”
解风尘有些为难,过了一会才说道:“晚辈不敢直呼师尊大名,还望凌前辈责罚。”
凌长情冷笑两声,说道:“好一个甘愿受罚,所谓江湖正派,也不过一群背信弃义之后道歉之人,要是道歉能够挽救千千万万的性命,我可以说一万遍,名门正派,不过尔尔。”说完,便绕开解风尘走进了放药的药房。
解风尘愣在了那里,此时他竟然对凌长情的话感到信服,同时内疚感更胜之前。如果说凌长情是一座万年冰山,那她的话,就是这座冰山里,最坚硬,最寒冷的那根冰锥,狠狠地刺进解风尘的内心。
萧湘跑出卧房,看见解风尘跪在那里发呆,连忙跑到他身旁说道:“解公子,莫要自责,我记得那《伤寒杂病论》上的药方,这些病人有办法治疗了。”她在屋里已经听到了凌长情和解风尘的对话,但她已经不敢再顶撞师父,是以等凌长情走后才敢出来。
一旁绍雪本来是想上前安慰解风尘的,只是被萧湘抢先了一步,自己就愣在了那里,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