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女祁县城外的汉军营门紧闭。
远远望去,不少将士在玩“投石”的游戏,不断传来笑声和呐喊声,显得很是热闹。
城内的士卒在市令的带领下,到处购置好酒好肉,未到节日却有了节日的气息。
街市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人们打着招呼走进铺子,呈现出大战以来从未有过的热闹。
而“卫青”则由太守陪同。
堂而皇之地到县城北关的马市上挑选马匹。
太守赞道:“如果没有卫将军重创匈奴,女祁县至今恐怕还是战云密布呢!更不会有如今的场面。”
“卫青”摇了摇头道:“说战云散去还为时过早,现在我们这不也是迷敌之策么?”
两人相视而笑,向前走去。
“卫青”来到一匹马前。
伸手托起马头,掰开马嘴。
饶有兴趣地看了许久,才问一旁的马主人道:“请问这马是从何处来的?”
马贩子急忙近前,忙不迭地介绍道:“这马是从匈奴国来的,是匈奴马与大宛马交配而出,脚力好,速度快,在所有马中是上上之姿。”
“比之关中马如何?”
马主人看了看“卫青”,觉得好像遇到了行家。
于是又多了一些话:“看客官的样子,一定见过不少马。可这马比关中马好多了。
它有三大,体格大,蹄子大,眼睛大。跑起来不仅速度快,而且平稳。
通常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匈奴人称之为神马。
客官要是骑这马打仗,一定是百战百胜,如果是用这马跑商贾,一定会财源广进。”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中年汉子过来拉着马主人到一边问道:“你可知道这位买马的人是谁?”
马主人大声嚷嚷:“还能是谁?不就是个马贩子吗?”
那人压低声音道:“你看走眼了!”
“怎么了?”
“你这不长眼的东西,瞧那人的气度,像是做生意的么?”
那人故意打住话头,见马主人抓耳挠腮,一副焦急的样子,才几分神秘地告诉他,“你可要看明白了,他就是近日追击匈奴人的车骑将军卫青啊!”
“啊!”
马主人惊叹一声,“这么说,在下……是遇见贵人了?”
“可不!”
听说是与匈奴大战的卫青,马主人油然生出敬意。
他拉着马缰来到“卫青”面前,慷慨道:“将军驱除匈奴人,救边民于水火,小人就将这马献给将军,请将军笑纳。”
“卫青”见状,忙摆手谢绝。双方拉扯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太守出面,让“卫青”收下此马。
这一切,早就有细作飞马驰报呼韩琊去了……
他们哪里知道,这个卫青是伪装的。
又是一个黎明,启明星在天际闪着光芒。
一轮残月悬挂在沽水河谷上空。
偶尔从河边的密林处传来几声枭的哀鸣,愈发增添了恐怖的气氛。
呼韩琊率领着数千人马,匆匆穿越峡谷,向长城脚下奔去。
呼韩琊的目的是清晰的。
傍晚时分,他故意让士卒们把烤肉的火烧得很旺,在几里外都可以看得见。
他要给卫青造成坚持作战的表象,而他们就在烤肉的飘香中悄悄地踏上了归途。
此刻,他正穿行在沽水河狭长的谷道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忧虑。
是的,河谷太平静了,会不会隐藏着什么危险呢?
他转头向紧跟在身边的部将问道:“汉军会不会在这里埋伏?”
“不会吧?昨日卫青不是还在女祁县么?这里距那少说也有三百里,而且山路崎岖,卫青不可能在几个时辰内率数千大军赶到这里啊!”
“不!我还是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小心为好。传令下去,警惕埋伏!”
看着传令兵向后面飞驰而去,呼韩琊狠狠地抽了战马一鞭,加快了行军速度。
就在他走出不远后,心就“怦怦”直跳起来。
他看见前面的道路被一堆巨石挡住了。
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不可能是山崩带下的石头。
于是催动战马来到队伍前面,对正在指挥搬运石块的部将愤怒地喊道:“上马,别搬了,赶快从河里趟过去!”
但是,这一切都已晚了。
他的军队刚刚下到河里。
就听见对面山坡上传来战鼓的响声。
接着密集的箭雨从密林深处射来,不少将士中箭落马,鲜血顿时染红了河水。
呼韩琊挥动长枪,拨开箭雨。
朝后看去,只见匈奴军队已乱作一团,再难重振旗鼓。
汉军从山上席卷而下,喊杀声在群山间回荡,顿时杀戮沸腾。
匈奴军被分成几块,与汉军在狭长的谷道间展开厮杀。
……
相较于卫青这一路,其他三路显得很是逊色,特别是李广这一路,几乎全军覆没。
那是多么惊险的一幕,现在想来,他仍然心里有些后怕。
当他将小股士卒散落在一片开阔地时,就对即将展开的战势在心里做了乐观的勾画,幻想着杀到龙城,夺走祭天金人。
他故意让旗手将写了“汉”字和“李”字的大旗插在最惹眼处,以吸引匈奴军来袭。
但是,整整一天的时间,他都没有看到匈奴军的影子。
山坡上出奇的宁静。
这让一向很自信的李广变得不安起来,与此同时,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他的心头。
“不好!”
李广心中“咯噔”一下,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上马!回大营。”
但是一切都晚了!
匈奴左屠耆王早就知道了李广的企图,经过反包围,他完全可以对李广的计谋置之不理。
他命令当户们直接进攻了李广军的主力,并将他的七八千人包围起来。
等李广明白过来,赶去救援时,映入他眼帘的是尸横遍野的惨景。
李广的心一下子变得十分沉重,他迅速召集司马,下达号令,向匈奴军发起反击。
可大军行至勾注山下时,屋漏偏逢连夜雨,又遭到了匈奴军伏击。
军臣单于对于李广的重视远远超过其他人。
他相信人心是可以变的。
只要他用一颗坦诚的心对待这位刀箭染了无数匈奴将士鲜血的将军,将他说服,他同样可以将刀箭转过来举向汉军。
因此,他下令一定要活捉李广。
当然代价是惨重的。
而李广困在中央,射杀了大量匈奴人后,在一道土梁前被绊马索放倒。
在跌下马的那一刻,他屏住呼吸,紧闭眼睛,甚至僵硬了身体,任由匈奴的千夫长将他放进了狩猎的大网。
“唉!单于要活的,他怎么偏偏就死了,咱们怎么向大王复命呢?”
千夫长惋惜自己失去了一次立功的机会。
“说来也真奇怪,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怎么就经不住一摔呢?这一下子直接没气了。”
百夫长也疑惑的自言自语道。
千夫长叹了一口气道:“算了,大单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是用网抬回去听凭处置吧!”
匈奴人抬着李广,大约走了十余里的样子。
李广暗中发现有一匈奴小儿骑马在旁,遂趁押解之人不备之际,腾身而起,跃上马背,南逃而归。
李广追忆起自己的脱险经过,不由得侥幸。
那时押解的匈奴将士懵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李广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我的马!我的马!”
小儿望着李广逃去的方向哭叫道。
“他骑走了我的马呀!我的马……”
匈奴人这才明白,李广根本没死,只是在诈死寻找时机逃脱。
李广是多么后悔没有听儿子李敢的话,以至于犯下如此大错。
匈奴向导的话可信,他却没有信,甚至将其闲置,以至于找不着北,被军臣单于耍了个团团战。
他为其他三路人马当了肉盾不假,但打仗从来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他输了,还被俘虏过。
奇耻大辱。
李广的老脸快要被自己丢尽了。
自己从军打仗那么多年,到头来不如九岁的儿子有头脑……
将回京以后,陛下会怎么看他?满朝文武会怎么议论?
他想一死了之,但高举的刀又放下来了,他不甘心,他要报仇!
匈奴人带给他的羞辱,他要百倍千倍地奉还!
陛下还需要他,妻儿老小还需要他。
死并不能抹灭他的屈辱。
千百年后,他不想后人在谈及他时,首先想到的词是懦夫。
当今天子雄才大略,必定还会对匈奴发起第二次、三次反攻!
而那时,他可以化悲愤为力量,用一场大胜来洗刷他曾经的不堪。
在回去的路上,李广想了许多,心中纷乱如麻。
到了京城,怕是会被下廷尉府吧?
不过也好,按当朝律令,他可以用千金给自己赎罪。
赋闲在家,他正好有机会陪父亲及妻小,教李敢骑射,以期有朝一日父子齐上阵。
说起来,儿子李敢是个智勇双全的将帅苗子,能亲手教他,或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