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我竟然被这样的屌丝骗了!没有原则、畏首畏尾,前怕狼后怕虎,忙前又忙后的徐贵儿,有一丝富二代该有的样子吗?”安娜说起徐贵儿来,不留一点余地,简直与之前判若两人。
“小主,您说得对。来,我给您捶腿。”徐贵儿发挥他的无厘头本色开始耍宝,他作势半跪在安娜旁边,轻轻地给她捶起腿来。
美桃看着徐贵儿的一举一动,感到欣慰,在她的心目中,这才是徐贵儿的本色:虽然没钱,但却有大把的时间陪着你,想着各种法子逗你开心。不会甩狠话,也不再无缘无故地消失。
任何事物都是相反相成的,每一个生活动荡的人都会不时冒出渴望生活重复而又安定的念头,尤其是动荡而又不幸福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说:幸福便是对重复的渴望。
美桃希望重复刚开始跟徐贵儿合租的生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这样想时,美桃的脑海中便千回百转地出现一个词——暖男。
可是会所里的男人,都是一些陌生的文质彬彬的狼,他们似乎饶有兴致地听你讲着刚开的这瓶红酒,他们关心这瓶酒到底来自超一级酒庄还是一级酒庄,他们同样更关心这个举着红酒瓶的女郎的身材比例、五官布局、音量音色、面部表情等等。
他们抓住一切机会打断你的讲解,把讲解变成一种聊天,并且亲切地称你为小姑娘,并且一定要邀请你坐下来一起喝一杯。
“对不起,会所有规定,不允许我们坐着。”美桃婉言拒绝所有的邀请,这个时候,客人便指指不远处和所有客人打得火热的安娜。
美桃仍旧摇头拒绝,客人们通常不会强求,他们微笑着示意美桃离开,下次来时再邀请一次。
每天六点,美桃准时从霓裳女装下班,一刻也不做停留地挤进地铁,在六点四十五分准时到达会所,马不停蹄地化完妆,便开始夜里的工作。
可是有钱人并不都是有素质的人,即使徐贵儿和黄梓铭再怎么严格把关,还是有几只漏网之鱼溜进来,他们常常一边很正经地笑着一边上去在美桃的腰上搂一把,在美桃要发作和投诉之前又像烫手一般把手抽回来,他们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内心的道德意识忽然萌发,而是害怕会所严苛的淘汰制度和他们对这个圈子的敬畏:如果被别人看见他们调戏侍者,他们就会把打上“太low”的标签,于是他在会所的交友活动就会不太顺利,严重的,甚至会被排挤出这个圈子。
但是有些人根深蒂固的本性很难被改变,就像把猫驯化到不吃鱼是根本做不到的一样。
有几次休息时间在后台,美桃跟安娜倾诉,说自己根本就不是做红酒小姐的料,她从不认为自己的身材、长相能取悦男人,也根本就不想通过这些赚钱,可是生活的压力就像跑步机上的传送带一样向后飞驰,逼迫她不得不跑得快些,再快些。然而安娜对美桃的话表现地相当冷漠。
“哪个人过得很轻松?”安娜说,“就比如说我。如果我不尽快地在北京嫁个好人,我就要回到我家的县城,嫁个朝九晚五的男人,过那种一眼看到老的生活……”安娜的语气略显激动,她的脸变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头顶闪烁的红色吊灯还是因为激动,“我拉你来参加竞选,不是让你和我抢男人!”
这句话像低音炮一样在美桃耳边炸响,美桃的心脏随之震动,快要跳出来的感觉:“我没和你抢,我把你当最最好的朋友。”美桃说。
“你确实没抢。”安娜白了美桃一眼,她不自觉地昂起头,眼光掠过前面宽敞的酒会现场看向远处,仿佛一个高傲的神在看着她的子民一般,“你不用抢,你有这个本事:你只要站在那里,好运自然就来。”
安娜的话刚一落下,美桃看见远远地,杨溢端着酒杯朝她们两人走过来,他甚至冲美桃招手。美桃不想和他在这种场合下见面,她刚要转身走开,手臂却一把被安娜抓住了。
“我今天也要忙到一点,到时候可以捎你一程。”杨溢对美桃说,他们之间没有寒暄客套,话说得轻松愉快而又直奔主题,这让安娜觉得他们已经是关系很亲近的朋友了。
“不用。”美桃拒绝。
“为什么?我知道你昨晚是坐出租车走的。我的车技,比出租车司机好多了。东北四环旁边有一家开在路边的牛肉面馆,面汤一级棒,暖胃。”杨溢说。
杨溢话说得越轻松,美桃便越紧张。安娜就是在自己身边的炸弹,要是哪个词不合心意说不定当场就炸了。
“路边店?免费的面汤?你是杨溢吗?”狐疑的神色爬上安娜的脸,安娜怎么都想不明白,身价过亿的杨溢会钟情午夜餐馆里免费的面汤。
“你是安娜?”听到安娜说话,杨溢才转身关注到安娜,他开始彬彬有礼地说话,这一方面是对安娜的尊敬,另一个潜台词是:他们真的没有那么熟。“徐贵儿说他已经演不下去了。”
“你不觉得你应该为相亲的事道歉吗?”安娜也换上淑女的那一面,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和杨溢闹翻。
“我以为你们九零后,会和我一样排斥相亲。”杨溢抱歉地笑笑,“是我妈找到婚介所的,我不习惯这种方式才临时拉了徐贵儿来顶替我,要是无意中伤害了您,我向您道歉。”杨溢说着,轻轻地向安娜弯腰行礼,态度真诚又自然。
“我和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安娜看着杨溢离开的背影,轻轻地对美桃说,“你的人生需要的是钱,我的人生需要的是杨溢。”
“是这样。”美桃轻声附和。
“如果你想让我原谅你,那么你就离杨溢远一点。”安娜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感情,就像会所外又干又冷的空气。
安娜拂袖走开,留给美桃一个冷酷的背影。
凌晨一点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今天的气温有零下十度。红酒小姐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三五成群地走出来。美桃看着安娜脚步飞快地走出会所,丝毫没有要等等美桃的意思,就在相亲事件发生以前,安娜和美桃还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好闺蜜。因为连续几天超长时间的工作,美桃感觉自己头昏脑胀,她内心唯一的愿望就是快点回到医院,回到儿子身边。
美桃紧随安娜跨出会所的大门。胡同里的路很窄,仅有一盏高高的路灯,像灯塔一样矗立在通往大路的出口。
路上超乎寻常地安静,静得似乎只能听到姑娘们高跟鞋的声音,她们一晚上不停地讲解、说话,似乎把一天所有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好像做红酒小姐也并不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她们巴不得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精力,所以下班以后,她们只想悄悄地离开这里,不想引起哪怕任何的关注。
然而寂静还是被走在最前面的安娜打破了,她由于害怕而发出一声尖叫,把每一个姑娘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安娜惊呼,她停下来。
美桃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男人站在离会所门口不远的街边,姑娘们全都低着头匆匆地避开安娜和那个男人,不让任何人看见她们的脸,像在躲避什么讳莫如深的东西。
待美桃走近时,她也不禁吃惊起来,眼前这个让安娜惊呼的男人,是老郑!
老郑穿着棉大衣,他把自己包裹地很严实,然而他的脸却还是在寒冷的冬夜里冻得通红,眼睫毛上似乎有霜,在昏黄的路灯下一闪一闪,闪得美桃很心疼。
“你怎么在这里?”美桃问老郑,“你在这里多久了?”
“我告诉他的。”安娜主动承认说,“是老郑一直发短信,问我在哪里。”
“我给美桃打过很多次电话,都没打通,我不放心,把图图哄睡以后,就找过来了。”老郑说,“我本来想进去,可是被门卫拦下了,他们问我要会员卡。我怎么会有这个?于是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今天因为走得匆忙,美桃忘了带手机充电器,她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听到这里,美桃心里一阵温暖,千言万语在都在心里,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美桃上前拉住老郑的冰凉的手,轻声说:“回家吧。”
远远地从胡同口跑过来一个人,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叫着:“美桃——美桃——”声音在清冷的空气里传得很远。刚刚走过的姑娘们都顺着这个人跑来的方向看着美桃,似乎在看美桃的笑话。
美桃、老郑和安娜都匪夷所思地看着那个人跑近——是东方旭。
“真是不同寻常的一天。”美桃在心里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