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度过的第一晚,白惨惨的月光从大窗户里照进来,美桃躺在简易的行军床上辗转反侧,那心情像极了持节北海的苏武,抬头仰望天边月,古今圆又亏;三更徒入梦,未卜安与危。苏武等待了十九年才回归汉朝,可是对美桃来说一天已经太久,她不能把四岁的儿子丢在生死未卜的状态一天,一秒都不行。
美桃翻了个身,行军床吱吱呀呀地响起来,美桃倒希望这声音能吵醒图图,听他出个声、叫声“妈妈”,可是图图只是安静地睡着,无声无息。医院距离宽阔的马路只有短短的几百米,病房的隔音效果好到出奇,这样的寂静让美桃害怕,周围越静美桃反而越睡不着。病房的气息让美桃感到陌生,和图图一起在北三环住了四年的时光,一下子被消毒水淹没,变成了遥远的回忆,恍若隔世,下半生将在医院度过也未可知。美桃想起晚上八点左右,她正用手机给图图念童话,一个人影出现在病房门口,老郑右手拖着一张行军床,左右拎着一条棉被,出现在视野里。
“我猜你要用到这个,就给你送来了。”老郑已经换下清洁工制服,穿上了格子衬衫和磨白牛仔裤。他一改花园中的健谈,变得有些拘谨。“都是新的,放心用吧。”
“谢谢你。”美桃感到阵阵暖意。
“有什么用到我的地方,你就说话。”老郑客气地冲美桃笑,又指指图图问,“小家伙没什么大问题吧?”
“小病,很快就好。”美桃不想任何人对图图别样看待,不想图图有压力,她已在内心里暗暗决定,对所有人隐瞒图图的病情!
“我猜也是。”老郑说完这些,微笑着摆摆手,走了。
想完这些,美桃脑海中又出现了白茫茫的大雪,冰天雪地中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安慰,那就是此刻这一张窄窄的床和温暖的棉被吧。
好不容易捱到清晨,天空刚刚泛白时美桃就毫无征兆地醒过来,一看见雪白的墙壁和睡在病床上的图图,巨大的压力像排天的海浪一般拍在美桃的胸口。美桃干脆掀了被子起床,把行军床折叠好,立在墙角,就去洗漱室刷牙、洗脸。初秋的水已经变了温度,清泠泠的凉水捧在手里,有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清凉。美桃用湿答答的手缕缕头发,在镜子中给自己一个微笑。
老郑拿了水桶和拖把不失时机地进来,美桃忽然有些尴尬,在这样的情境下美桃知道镜子中的自己,因为缺少睡眠她的眼窝下面有些黑,淡紫色的时装被当作睡衣穿了一晚,本来灵动的大荷叶边也软塌塌地枯萎了似的贴在腰上,没有一点生机。美桃看着穿着浅绿色工作服的老郑,没有任何一个清洁工像老郑一样,把制服熨得挺阔修身,像极了平静的广场上忽然走过一支英国皇家军乐队,赏心悦目又不缺威严。这时候,老郑却忽然迎着美桃的目光,把拖把竖起来,迈出一个大弓步做了一个超人飞行的姿势。那分明是做给美桃看的,美桃一下子乐不可支,老郑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收回手和腿,安安静静地洗着拖把。
“那个,什么时候把郎郎带来,我送他一件礼物。”美桃对老郑说。
老郑的目光一刹那飘忽起来,他机械地点着头,一脸神游的表情。美桃以为老郑又在故意逗乐,轻笑着离开。太阳出来了,透过窗户,洒在走廊的地板上,美桃的高跟鞋踩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心情变得愉快,“这才是新一天的开始。”美桃在心里感叹道。
医生把详细的诊疗方案告诉美桃:先让图图修养一段时间,等身体机能恢复好了再化疗。美桃只好打电话叫了一直照顾图图的保姆王阿姨来陪床,她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