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图还在静静地躺着,美桃忽然有一刹那分不清他是昏迷还是沉睡,正在美桃因为图图暗自哀伤的时候,医生把美桃叫走。
美桃刚在医生对面坐好,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医生一头盖脸的责怪已经扔给美桃:“这么小的孩子,你这个做家长的,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呢?”
美桃哑口无言,愣在那里。医生似乎有一丝歉疚,他改为平和的语气,和颜悦色地对美桃说话,然而这些话却比吼叫的分量还重。
“林源的病已经确诊了——急性白血病……”医生说着,把他手里那一沓大大小小的订在一起的纸片拿给美桃看,美桃一听到“白血病”三个字,眼前忽然一黑,她猛得打了个激灵,“输血、化疗、光头”等等的字眼一下子涌上脑海,这些全是从影视作品里得到的关于白血病的信息。她的神思一下子飘走了,飘出了办公室,飘到不知道多高的天空,那里没有病房、幼儿园、没有医生、老师,甚至没有自己,天地间只剩下可爱的图图,像一只风筝一样地挂在半空,不笑也不哭,就那么挂着。
“林美桃……”医生把各种化验单拿起来,在美桃的脸前晃一晃,美桃的心思才重新回到病房里,回到医生身上。
“这个,是林源的白细胞值,骨髓白细胞显著增生……”医生把化验单拿出来一张一张地给美桃分析。美桃机械地听着,一直到医生把所有化验单都讲完。
“弄错了吧?”美桃盯着医生的眼睛,她完全不敢相信,“你们如果误诊,要付法律责任的!”
医生却以难得的耐心认真地答复美桃:“数据不会出错,机器不可能误诊。如果你实在信不过,就去别的医院检查。但是林天源现在很虚弱,他的病情不能再拖了,需要马上治疗……”
美桃像做梦一样从医生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低着头,脚步沉重,外人看她一定像大病初愈的样子,可是没有几个人看她,所有人都是肃穆的,肃穆而安静。
美桃走回图图的病房,图图仍在睡觉,他白扑扑的脸蛋像美桃十八岁那年穿的孝服,白色麻布直愣愣地套在身上,没有一点生气。图图的呼吸声有些沉重,分明像是在田里劳累了一天好不容易有片刻休息。王老师安慰了美桃几句,就离开了。美桃在图图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她拿出包里的IPAD,搜索“急性白血病”几个字,美桃看着搜出来的信息,她坐在那里貌似平静,内心里却翻江倒海炸开了锅,像是是喝多了酒,想吐却吐不出来,酒堵在嗓子眼儿里,眼泪却汹涌地流出来。图片上,几个光头的小孩睁着美丽的眼睛看向镜头,大大的标题上写“妈妈,我想活”,几个字像有魔咒一般,紧紧扼住了美桃的喉咙,使她不能呼吸。“急性白血病若不经特殊治疗,平均存活周期三个月左右,短者甚至在诊断数天后立即死亡……”
美桃回想起上个月图图直喊腿疼,又忽然发高烧,小脸惨白。美桃带图图到医院治疗,医院只给出了发烧、肺炎的诊断,一直到几天后肺炎治好,美桃带图图出院,图图还是一直说自己腿疼。可是美桃带他去玩旋转木马,他又马上忘记了疼玩得很开心。美桃以为图图是装病,不想去幼儿园。那时候已经是发病的前兆了吧,美桃忽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疏忽的母亲,又是世界上最悲惨的母亲。既然上帝让自己拥有这个孩子,那为什么要这么快拿走他的生命呢?如果图图不能活,那么美桃会抱着图图从病房里这个大大的飘窗跳下去,像风筝一样挂在天地间、融入阳光里。
图图还在沉沉地睡着,已经是下午六点,医生还在加班做给图图做治疗方案,几个年轻的护士也不时来病房里看看图图的吊瓶,她们给图图换药,一瓶接着一瓶,美桃看着熟睡的图图,干坐了两个多小时。
期间,她无数次在心里默默地向上帝发问:“得这病的人,为什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