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白公子,可曾读过书?”
“读过啊!四书五经全读过。”这是她在梨花宫,听公子子兰和王室子弟读书时,剽读的。
“唔,还精通音律?”
“师旷的《黄帝合祭鬼神之曲》《濮水之曲》,还有伯牙的《高山流水》,大致都懂一点。”猫鬼嘻嘻窃笑着,因为这是现炒现卖,都从鬼姐那儿贩来的。
“噢,当刮目相看了。”三闾大夫举酒沉吟,突然一饮而尽,对他的学生说,“从今天起,你们不要把白公子当作一般车夫,他是我的随员,还是你们的学弟。”
“学生拜过先生。”猫鬼喜得猫弹鬼跳。
景差不胜酒力,且一路颠簸实在太劳累了。他放下杯筷对宋玉和白公子说:
“驿馆逼仄,宋白二兄弟,既是同年,你们今晚就合睡一间房,我侍候先生睡一间房。”
宋玉有了几分酒意,挥挥手道:
“去吧去吧,你先把华茂带进房,我随后就来。”
驿馆之夜。灯光如豆,景差在一旁打起了均匀鼾声,屈原和宋玉师生二人还在促膝长谈。
屈原思绪繁乱,喃喃地说:
“唉,有时候真想像庄子那样作逍遥游。可是黎民、社稷、君王,无时不在我眼前,又怎能放心得下。”
“我知道,”宋玉说,“先生还在想那老头的话。”
屈原诘问:
“你认为他的话有道理吗?”
“那倒不见得,我只是想把那老头的几句话,聊作一番注解。”宋玉欲言又止。
屈原“噢”了一声。
“学生大胆,您不会生气吧!”
“我们是在探讨学问,是平等的。”
“那,我说啦。”
屈原点点头。宋玉便滔滔不绝:
“先生总以为造宪令、变新法是起衰救弊的良药,是发奸擿伏的偏方。却不懂好大喜功的怀王要的是立杆见影的猛济,是既要天下又要保王室平安的‘大补汤’。您总认为爱国与忠君是一回事,想用对国家民族的湛湛忠心打动大王,却不懂得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对君王来说,其个人的权威和尊严远比国家民族的利益更为重要。您总以为自己的愿望与君王一致,却不明白君王最喜欢的是唯命是从的奴才,靳尚一样的走狗。您不知道侍候君王的秘诀就是投其所好。您呀您,不会给猪打扇,因而费力不讨好。”
“耿耿忠心,为什么要走斜门歪道?”
“忠心不但徒劳无益,而且是致祸的根源。”宋玉说完沉默,师生皆长时间地默默无言。
过了好一会,屈原突然问:
“你是说,政治功业和政治人格不必统一,也无需统一吗?也就是说,为了大业可以不择手段?”
“我想是这样。”宋玉重重地点了点头。
屈原摇头道:
“我办不到。”
宋玉叹了口气说:
“唉,谁叫您是诗人,伟大的诗人。”
屈原陷入了极度的矛盾和痛苦之中。倒在睡榻上,听着景差的鼾声,久久不能入睡。
在宋玉的那间房里,早就钻到了被窝里的猫鬼,脱尽男装,露出了她的女儿身。她经历了三次短促的生命,还是第一次与一个美男子同床共枕。她既兴奋,又有一点害怕。因为纵然是山鬼细腰姐姐、庄蝶妹妹,都没有这方面经验,没跟男人睡过。跟男人睡是什么滋味?
鬼世的年龄说不清楚,按人世她应当是桃花绽开的十八娇娥。跟宋玉同年那纯属糊弄小白脸的。她的胸脯满满地鼓了起来,只为女扮男装才用绫子束得紧紧。在被窝里一旦放松开来,就如两座坟堆,里面埋藏着一个女人的激情,欲望和魔鬼。魔鬼突突地就要钻了出来。
可美男子宋玉迟迟没有来,她有些心急,有点失望。这也怪不得宋玉哥,他不知道她是女儿身。他要知道了会怎么样?会向先生揭发,还是暗暗跟她偷情?在无谓的遐思中她竟昏昏欲睡。门吱呀一声,肯定他回房了。
猫鬼的睡意顿时全消,一种就要获得的激动,心跳,完全征服了她。她探出头瞅着美男子:
“宋玉哥,跟先生谈完了?”
“嗯,你还没睡着啊。”他脱了衣,钻进被窝。
“嘿嘿,要你等什么。快睡快睡。”美男子的头往枕头上一倒,没有绵绵情话,没有男女调笑,更没有男女之间那种事发生,他就呼呼入睡。
睡在宋玉一侧的猫鬼,死也不甘心。她用手去撩拨他的胴ti,用胸脯去蹭他的脸,用香唇去吻他的嘴唇……这一切都成了对牛弹琴。他睡死了。
猫鬼妹子长叹,啊!人世的男子,居然还有这样叔可忍婶不可忍的蠢货。难道是宋玉跟婵娟早就有了一腿,把他的气血都耗干了。听山鬼细腰说,自从她给南后点了情穴,南后那个黄脸婆也打开了小白脸宋玉的主意。她把他大白天地召进后宫,如果是那个中年老女人发了情疯,她会把宋玉的五脏六腑都吸干,徒留下一副空皮囊。宋玉啊宋玉,妹妹前世为猫,今世却是美女。美女空有一副情肠,爱你,痛你你却如一根死木头睡在身边……
猫鬼妹子为情所困,几乎彻夜未眠。
鸡鸣天熹,使齐大臣的车队又上路了。嘎嘎的车轮碾着泥泞的道路,戚戚细雨抑郁着使齐大臣三闾大夫的心胸。现在既是随员又是车夫的猫鬼,稳稳地驭着车驾,眺望着前面无尽的土路,她突然欣慰了:
“鬼姐啷嘀当,昨晚小白脸要不是睡死了,真的发生了那种事,她就完了。车夫当不成,离开了屈大夫,鬼姐要她来齐都的任务,也就完不成了。”
这叫猫兮鬼所倚,鬼兮猫所藏啊!
终于来到了齐国都城临淄,在王宫前宋玉不去通报,因为上次吃过闭门羹,却将同年兄弟推到前面,把使齐大臣的帖子交给门官。门官不看帖子却紧盯着递貼的人,一看是天下无双的美男子,再看又变成娇媚无比的美女,他连连翻着白眼,美女,美男,美男,美女,交替出现,窃以为大白天活见鬼,吓得赶紧进去通报。
齐宰相孟尝君不相信神神鬼鬼,随门官走了出来,门外哪有变男变女的鬼?但他比见了活鬼还惊诧:又是屈原和他的两个学生宋玉、景差,还多了个白面书生,是大诗人新收入的弟子吧。他一拱手揶揄地道:
“啊呀,屈大夫子,您怎么又来了?”
“来看看老朋友孟尝君,不行吗?”
“行,行……”孟尝君倒有点失措,“老朋友嘛,欢迎欢迎,快请去国宾馆歇息。”
这次,孟尝君又是亲自陪同,来到上次屈原使齐下榻的国宾馆。安置好使齐车队的住宿,孟尝君在宾馆花园的茶亭设茶,小酌,为老朋友接风。
孟尝君与屈原相对而坐,宋玉、景差、猫鬼白公子侍立两旁。孟尝君瞅着大诗人同情地说:
“惊闻屈大夫一片忠心,在楚国反遭小人谗害,我和齐王都为您愤愤不平。”
“屈原遭贬不足为惜,”三闾大夫叹了口气,“可惜的是令表妹紫珍,一气之下,竟撒手离开了人间。当年使齐,蒙先生厚爱,与令妹结成连理,夫妻双双同归南国水乡,一路上恩恩爱爱,鱼水相依,如今竟成一梦。”
孟尝君惊得跳了起来,变脸变色地道:
“屈夫子,您说什么?紫珍撒手人间?你还夫妻双双同归,恩恩爱爱,鱼水相依?”
“是啊,”宋玉一脸悲戚,在一旁插话,“紫珍夫人离开人世都好几年了,先生一直不能忘怀。”
“呸啾--”文诌诌的孟尝君,却跺脚大骂,“屈原啊屈原,我田文还没找你的麻烦。你们师生却编捏着,在我和我表妹的伤口上撒盐,你居心何在啊!”
“老朋友,此话怎讲?”屈原也惊得站了起来。
“你你你--”孟尝君气得手指颤抖地指着屈原,“你当初娶紫珍表妹,是你心甘情愿。齐王和我为你和紫珍举办了盛大迎娶典礼。可是你--屈原,你临离开临淄,却把新婚妻子紫珍,甩在了临淄。让我表妹一出嫁就成了未亡人,为你一直守着活寡!你还有点良心吗?”
听到这里,屈原“啊--”地一声,晕倒在茶案上。在一旁的猫鬼,立即搀扶住他。宋玉和景差也连忙扑过来,扶先生坐下,转对孟尝君异口同声道:
“田宰相,您误会了,误会了。何来先生甩下紫珍夫人一说?紫珍夫人随我们的车队回到郢都,整个使齐车队的人都可作证。何况,怀王和南后,在十里长亭迎接先生凯旋而归,见了先生带回的紫珍夫人,也欣喜莫名,对紫珍夫人赞赏不已。全楚国的人都见证了紫珍夫人,何来先生把夫人甩在临淄守寡?您一定搞错了!”
“噢?真有此事?”孟尝君成了丈二金刚。
只有猫鬼一人心知肚明,真假紫珍是她和山鬼细腰玩的移花接木的小把戏。鬼世有鬼情,人世有爱情。爱情比鬼情更自私,更霸道,更专横,爱情容不得第三者插足。谁叫紫珍姑娘成了山鬼细腰与屈平哥之间,至死不渝的爱情的第三者?她是始作甬者,解铃还需系铃人。
“田宰相,您有几个表妹?”猫鬼不经意地问。
“表妹嘛,是大家族,我也数不清。”孟尝君跪着指头数了数说,“大致有几十个吧。”
“叫紫珍的表妹有几个?”
“就一个。”
“表妹有长得象相的吗?“
“有,肯定有。一个娘肚子出来嘛。”
“这就对啦。”猫鬼故作玄虚。
“怎么对啦?”
孟尝君在那儿翻白眼。屈原却在学生又掐唇中,又喂茶水的一番忙碌之后,清醒过来了。
狡猾的猫鬼侃侃而谈:
“田宰相,您有那么多表妹,又有长得象相的,这其中的奥妙,其中的答案,不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