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吓得战战兢兢,全都跪伏于地。过了好一阵,怀王稍许冷静,扫视着群臣道:
“此仇不报,何以面对祖宗!柱国昭阳、司马、屈丐大将军、唐昧将军,寡人命你们即日整备军马,三日之内兴兵誓师。自荆山、淅川直指武关,杀进咸阳,好好教训不讲信义的秦王那狗东西!”
群臣噤若寒蝉。
待了好一阵子,柱国昭阳情不自禁地低声自语道:
“不可兴师,不可兴师……”
司马景书突然捂着肚子呻吟:
“大王,景书年迈有病,不堪征战啊!”
屈丐抖抖袍子,进谏道:
“大王,既绝齐又攻秦,现在秦齐结盟,倘若秦齐两国出兵,楚背腹受敌,此为攻战之大患!”
群臣力谏:
“还望大王三思!”
怀王早被张仪气得失去了理智,拍案大叫:“不不不!一思都不要,还要什么三思?”他拔出宝剑举了起来,“你们给寡人出兵!屈丐听旨!”
屈丐跪伏:
“臣在!”
怀王乜斜着老柱国喊:
“柱国昭阳听旨!”
“臣在!”老柱国不得不跪伏于地。
怀王将宝剑猛地砍下来,嘶声呐喊:
“兵出武关!”
屈丐和柱国昭阳相互瞟了一眼,同声应诺:
“遵旨!”
遵旨的武将退出大殿,各自整军备战去了。一批文臣和未点名的武将,还呆在那儿发愣。
这时,蒙优跪禀道:
“大王,罪臣虽未要回商於之地,但是下臣给大王带回了一样您最想要的东西。”
“还有什么朕最想要的?”
“你看这位蒙面女!”
“波斯女子?朕没有心情。”
“不!”蒙优提高嗓音,“是柳贵妃!”
“柳贵妃?”怀王心灵一震,倏地立了起来,走到蒙优身边,拍着他的脑袋说,“蒙优,你怕朕杀你的头,疯疯癫癫编捏出什么‘柳贵妃’。柳妃被朕一怒砍了头,哪里还有柳贵妃?蒙优啊蒙优,朕不会杀你,还要好好奖励你。当时满堂朝臣,就你一人揭露张仪是大骗子。你不光是朕的爱猫,你还是朕的智猫,你有先见之明啊!”
“大王,下臣真把柳贵妃带来了,毫发无损。”
“是吗?是吗?”怀王激动得发抖。
蒙优立了起来,把山鬼细腰推到怀王面前。怀王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迷人的细腰,似曾相识。
蒙优大声道:
“大王,真是神灵相助,历经割鼻、砍头,柳贵妃还能活了下来,真不容易!”
“你,你--”怀王细细睇视,“你真是夔柳?”
山鬼细腰撩了撩垂胸的黑纱,往后一甩,搭到肩膀的后面,只蒙着脸跪伏下去。她向爱她爱得专横,本身却并没有错的怀王,略略施礼道:
“大王,我是您的舞者山鬼细腰。”
“柳妃!柳贵妃!”怀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想要揭开她的面纱,又怕再见到在细腰宫见过的那张恐怖的脸。他老泪纵横地道,“是朕害你受苦了。”
唐昧和蒙优同时跪了下去,进谏道:
“大王,人只有一次死罪。柳贵妃一次割鼻、三次砍头,天佑不死,大王不能再为难她了。”
刚走到殿门口的太子横,突然转身也跪倒下去:
“父王,在车上听美人说,她只想做一个宫廷舞女。父王您就放她一马,不再为难她吧!”
“怎么会呢?朕每次都悔青了肠肚。”怀王回到王位上坐下,向众臣大声宣旨,“柳贵妃细腰女夔柳无罪,仍入主细腰宫,恢复贵妃俸禄。靳尚--”
吓得屁滚尿流的靳尚,跌跪在地,浑身哆嗦发抖:
“罪臣在,在,在……”
“靳尚呀,靳尚,你这条狗安的什么心!”怀王又离座来到靳尚身边,绕着走了两圈,“柳贵妃明明没死,你却说她死了,还请旨厚葬,修什么贵妃陵墓。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犯的什么罪知道吗?”
“欺君之罪!”靳尚连连磕头。
“武士,把他拖出去砍了!”
“大王,大王!不能砍靳尚啊!”靳尚抱着怀王的两条腿哭诉,“当时所有老臣,包括令尹子椒、太卜郑詹和司马、莫敖,都知道柳贵妃用了隐身术,还有猫鬼相助,她没死。大家商量,怕大王怪罪下来,就用吓死的武士尸体当作贵妃遗体入棺。谁知,谁知道大王不是真想砍贵妃,要知道,靳尚早就来大王这儿领赏来了。”
怀王瞪着滔滔解释的靳尚,恨不得狠狠踢上一脚。靳尚抽打着自己的嘴巴,后悔不迭地咕噜着:
“打死你这条狗!打死!打!打……你这条臭狗,一点不懂大王的心思。”
怀王见靳尚把脸打肿了,缓了缓气宣旨:
“罪臣靳尚听旨!”
“在听……”他吓得浑身筛糠。
“朕命你率家臣家仆家丁,把细腰宫清扫干净,粉刷一新,迎柳贵妃入住,将功赎罪!”
“罪臣领旨。”靳尚磕头如捣蒜。
群臣跪拜,唱诺:
“大王圣明!”
一场危机,用最好的结局收场。蒙优、唐昧陪同山鬼细腰一道走出大殿,三人相视一笑,松了口气。刚走出正阳门,蒙优向唐昧拱手相别道:
“唐将军,有劳大殿相助。在下送细腰女去屈府,给三闾大夫完璧归赵。失陪了。”
走到大街上,郢城又笼罩在浓烈的战争氛围里:兵马调动,战车碾过大街小巷。茶楼酒肆,烟花妓院,沸沸扬扬,都在传说怀王逞一时之气,又要出兵攻打秦国。由于六国联军惨败的阴影还浮在人们心头,对此次出兵征战多数人摇头叹气,惟恐惨剧重演。
蒙优听到议论,跳起脚大呼:
“教训教训秦王、张仪小子,活该!”
三闾大夫府上,打从即将出征的屈将军匆匆来过,屈原便显出少有的躁动不安。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越走越急。弟子宋玉、景差、婵娟、庄蝶静静地坐在那里,担心地望着先生的一举一动。
屈原突然停住脚步,长长地松了口气说:
“他到底清醒了!”
“大王如果真正清醒了,”宋玉也抱有希望地道,“他就会重新起用先生,改正他以往的作法。首先要肃清身边的亲秦派佞臣,举贤能,明法度,体恤百姓,奖励农桑富国强兵,这样才能打败秦国。”
屈原环顾弟子,作出了一个重大决策:
“我不能再呆在家里,我要上殿请缨!”
“先生,”景差嚯地站起来,“您不能离开王城,不能离开大王。他一定会召见您,探求抗秦大计。让我去!我决定追随大将军上阵杀敌,以死报国!”
“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宋玉茫然。
景差走过来挽住宋玉臂膀,情真意切地说:“你们留在先生身边,照顾好先生。”
“大哥大姐,你们也想想我怎么办吧。”庄蝶瞅着她的情人景差,呜呜呜地哭泣起来。
婵娟搂着庄蝶道:
“最近总有陌生人在门外转来转去,贼头贼脑地不怀好意。我看是得为庄蝶妹妹想个办法。”
屈原一拍书案,理直气壮叫道:
“我还是三闾大夫,王公贵族,料想他郑宏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闯进门来抓人。”
“郑宏追问我几次了,”宋玉不得不把问题的严重性挑明,“子兰公子也老打听庄蝶的事。”
深爱着庄蝶的景差,想到自己随屈将军出征,留下庄蝶,不能不为她担忧地说:
“屈大将军一旦出征,三闾大夫府无人保护,他们难免不下毒手。还是要……”
屈原长叹一声:
“好长时间听不到庄矫的消息。他要真反了,那是要灭九族的呀,庄矫呀庄矫,怎么干出这种傻事?”
大家一时沉默。庄蝶在暗暗抽泣,大家心里都沉甸甸地像压着块石头。屈原不安地走来走去,搓着手心,想了好久,忽然盯着景差问:
“你真的要上前线?”
“是的,先生。”景差斩钉截铁。
“你敢面见大王吗?”
“我敢,可是要见大王谈何容易。”
正说到这里,门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嗓音:
“鬼姐啷嘀当,你们都在这里啊!嘻嘻嘻……”
众人回头一看,山鬼细腰拖着笑呵呵的蒙优,一阵风地刮了进来。滑稽大臣冲屈原一抱拳道:
“屈夫子,我蒙优说到做到,现在把你的山鬼,把你的细腰,完璧归赵了呀!”
屈原一惊一喜,又有点狼狈。弟子们隐隐约约知道细腰女没死,但他始终没有证实。女扮男装跟着蒙大人去秦国避险,是提着脑袋走的。怀王知道,她有欺君之罪,他屈原也脱不了干系。现在蒙优让山鬼细腰蒙着面纱,大摇大摆走了进来,怎么办?怎么办?
弟子们没有想到这一层。宋玉、景差是家乡一起长大的玩友,对先生把初恋情人拱手送给怀王,一直打抱不平耿耿在怀。现在一看多年不见的夔柳,割了鼻子,砍了头颅,竟还活着回来了。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个呆头呆脑地盯着山鬼细腰,眼睛都直了。
“吔吔吔,怎么了?”她的手在他们眼前晃荡。
“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宋玉干脆合上眼皮背过身去,仿佛见了活鬼。
“鬼宋玉!怎么了?害怕山鬼细腰不是人,是鬼?鬼姐啷嘀当就要抱住你,在你的脑门上亲一下,让你也沾点鬼气!”山鬼细腰跳起来,去抱宋玉,宋玉一闪,她抱住的却是屈原。屈原把夔柳扒开,严肃地说:
“你们别闹了!”
山鬼细腰转而去搂抱婵娟、庄蝶,像久别重逢的亲姊妹,又捶又笑,极为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