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夫人幸福地依偎在屈原怀里,嗔怪地说:
“你又在做诗了。”
“真诚的爱本来就是一首尽善尽美的诗啊……”
“你爱的不是妾身,爱的是山鬼细腰。”
“不许你这么说。”他以手捂她嘴。
“我说的没错。”
“咳--”他长叹一声,“夔柳是个不幸的女孩,她不该到王宫来。她被大王和南后毁了。”
“可是她至今还深深地爱着你,永远爱着你。”
“你不了解她。”
“我昨天到细腰宫见过她了。”
“你见到了她?”他惊骇地站了起来。
“是的,她说她把对你的爱,附着在我身上。”
“你能这么说--你真是个宽宏大度的好夫人,紫珍!”屈原紧紧地搂住夫人。
“她还说--”
“她还说什么?”
“她--”话到嘴边,紫珍把话又咽了回去。她不敢说出她不过是猫鬼变化出来的紫珍的躯壳,她的身上附着了细腰女的精魄,那样会吓着他的。最近他心情忧郁,事业不畅,她改换话题问:
“宪令还是没有颁布?”
“没有。”
“没有去见大王?”
“唉......”屈原浩然长叹,“一直见不到大王。”
她安慰他:
“万事皆不可强求,比如我们夫妻一场,上天却不让我们做真夫妻。我紫珍也心满意足了。“
“我也是,也是。”
“我走之后,你要自己保重身体……”
“夫人--”他抱着她哭了,“如果我能替你去死,我也就能了却无尽的烦恼了。”
“屈平哥,你不能,你还有夔柳。”
“夔柳也是生不如死啊!”
“她永远和你在一起。”
“老天!”
自从南后郑袖给丈夫用了煽惑春情的蛊药,这些日子怀王就一直呆在南后的梨花宫。老夫老妻了,倒也象年轻夫妻那样恩恩爱爱,情意缠绵。百官去高阳殿久不见大王召见,也就习以为常,乐得在家里逍遥自在。这天,噩耗传进梨花宫,怀王最宠爱的宝马坐骑雪龙驹死了。怀王惊愕不已地对南后道:
“雪龙驹好好的,只是朕久不骑射畋猎,长得过于肥胖罢了。朕叹息柳妃一人在冷宫孤单,赐予细腰女给她作伴,怎么说死就死了?”
郑袖心中有鬼,却故作姿态地说:
“柳妃自受劓鼻之刑,生不如死。她哪里还有心思去照管雪龙驹。一匹老马死了也就死了,别管它。”
“不行,快让女官去召靳尚速来见朕。”
一会儿,上官大夫屁仰屁颠地来到了梨花宫。怀王和南后在花厅接见靳尚。怀王道:
“女官得到马官呈报,说朕的雪龙驹突然死了。你速去那里,如若真死了,让兽医官查明死因。明天召集群臣去白马殿,商讨如何安葬宝马。”
“遵旨。”靳尚正要退下,南后叫住了他。郑袖正要跟上官大夫嘀咕什么,怀王走上来说:
“郑袖,这件事你就不必过问了。”
“是是,这是朝廷的事。”郑袖退到了一边,但心里却是忐忑不安。兽医要是查出雪龙驹是因吞食金簪致死,如实禀报大王,这又如何收场?
靳尚来到雨台山下细腰宫一侧的白马殿。那匹雪龙宝马确乎死了,几名马官和兽医官围着雪龙驹尸体发呆。突然意外死亡,大王要降罪下来,他们谁也脱不了干系。上官大夫一来宣示怀王旨意,要查明雪龙驹死因。明显是要追查责任,兽医官和马官倍加诚惶诚恐。
老兽医官伏地禀告:“上官大人,依小人初步探查,宝马是误食了异物而致死。”
“何以见得?”
“马的舌头和腹部肿胀,马粪里发现有黄金颗粒,好象是从金簪、金钗上折断下来的。”
“天大怪!”靳尚白了兽医官一眼,“马肚子里怎么会有金簪、金钗?最精细的饲料也不会掺它啊。”
“是的,”马官跪禀道,“马料里不会有这些东西,雪龙驹的饲料每天都是在下亲自配制的。”
兽医官把从马粪中掏出的一块最大的黄金碎物,呈到上官大夫手上,仍坚持自己的判断:
“大人请看!”
靳尚看过以后,断然道:
“怎样验证马肚里确有金簪、金钗?”
“剖腹方能验证。”
“要把雪龙驹腹部剖开?”靳尚想了想,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大王没有旨意。”
“毋须把马腹全部剖开,”兽医官自知责任重大,进言道,“只须开一小口,在下的手进入马腹,就能从马的胃里探寻到有无异物。”
“那好,口子越小越好。”
马医官在鼓胀的马腹上,开了个五指宽的小口。只见他的手伸进去捣鼓了好一阵,赫然掏出一个五寸多长的龙凤金簪。靳尚接过一看,金簪虽粘满粘液,龙凤雕饰和珠宝仍金光熠熠。他不动声色地问马官:
“最近可有贵人来到过白马殿?”
“只有娘娘和子兰公子一行来过……”
靳尚以手止住马官,一切都已水落石出,他有点高兴又万分恐惧。这时,门役进来禀报:
“上官大人,娘娘着女官前来找你。”
靳尚答应一声,转对兽医官和马官道:
“本官验证雪龙驹死因到此为止,你们对谁也不能说剖腹之事。谁说了谁掉脑袋,明白了?”
众马官马医官跪伏诺诺称是。
第二天,白马殿大殿中央,金银镶嵌的龙凤形方案上摆放着雪龙驹尸体,马尸上覆盖着绢罗禅衣,龙凤虎纹绣件,案前摆着香烛供果。
群臣如丧考妣......都因为是怀王最珍爱的坐骑。怀王的龙辇在白马殿前停下,他下了车,冲迎面而来的上官大夫问道:“雪龙驹死因查清了?”
“查清了。”跟南后达成了一笔交易的靳尚,大言不惭地道,“是老死的,寿终正寝,大王不必忧伤。”
怀王走进白马殿大殿,绕着马的尸体走了一圈,在靳尚事先准备的龙椅上坐下。他看着跪伏一地,多日不见了的群臣,一脸悲戚地说:
“雪龙驹随本王征战一生,现在它死了,你们要用最好的梓木棺椁装殓起来,用大夫的礼仪埋葬它。”
群臣议论纷纷,立即分为了两派:
“大王,不可以这样做。它毕竟是一匹马啊!”
“大王,隆葬宝马,就是敬重功臣!”
令尹子椒跪禀:
“大王,雪龙驹随大王征战一生,功悬后世,应该以大夫之礼隆葬。就好比世代功高德劭的领主贵族,您不能‘三世而斩’,而要永沾大王的恩泽。屈原狼子野心,您可要通过葬马,重申旧制啊!”
柱国昭阳跪谏道:
“大王,这样不妥呀!不妥呀!”
司马景书、太卜郑詹、莫敖昭朋等大臣一齐在大殿上痛哭流涕,手舞足蹈地呼喊:
“大王,先王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只有隆葬宝马,敬重功臣,重申旧制,楚国才有希望啊!”
白马殿上,忽地刮起一股阴风,仿佛打开了地狱的大门。无数的冤魂野鬼,凶面獠牙,张牙舞爪,抓住跪伏在地上的老朽孤臣,推来搡去,一阵暴打。令尹子椒、司马景书、太卜郑詹、莫敖昭朋等大臣,一个个抱头鼠窜,东躲西藏,哭喊声连天:
“大王!救命啊,隆葬宝马,重申旧制啊……”
冥冥中,蒙面女夔柳、猫鬼,现身在大殿上空。正是她俩在指挥着那些暴打腐臣的孤魂野鬼。
山鬼细腰对飘拂不定的猫鬼说道:
“妹妹,把那些家伙打死算了。正是他们在怀王面前谄媚进谗,反对宪令,坑害屈平哥。”
“害死一命,要丢掉九条命。”猫鬼开导夔柳,“上天有上天的法则,我们不能枉夺一命。冤有仇,债有主,那些坑人的人自有他的寿限。”
“嗯,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姐,我们就适可而止吧。”
雷声隆隆,电光闪烁,又一股阴风带着孤魂野鬼飘然而去。大殿上留下一片狼籍。
怀王对群臣的争吵,视而不见。就在他痛苦地合上眼睛的一刹那,大殿上发生了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他重新睁开眼睛,看着那些摔痛了屁股,碰得眼青鼻肿的家伙还在那儿争谏,他震怒地喝斥:
“有人再敢以葬马之事进谏,杀勿赦!”
群臣这才闭上嘴巴,噤若寒蝉。
内侍跪报:
“左徒大夫屈原求见大王!”
怀王一拂袖道:
“不见!”
另一内侍报:
“滑稽大臣蒙优求见。”
“不见......”怀王犹豫了一下,“蒙优?叫他进来。”
大殿下,蒙优披麻戴孝,嚎哭着走了上来。怀王奇怪地问:“蒙优,你嚎哭什么?”
蒙优大哭道:
“大王,这匹马是大王最珍爱的马,就凭楚国这样大的国家,有什么办不到的呢?哇哇哇……这一班糊涂虫(臣)却要用大夫的礼仪来埋葬它。太轻了,太轻了!请大王用人君之礼来埋葬它。”
“噢,”怀王愣了愣,“如何用人君之礼?”
“臣请求大王用雕刻龙纹云饰的玉做棺材,用文梓木做椁,用楠、枫、橡、樟做题凑。”蒙优有板有眼地说,“派甲士挖圹穴,叫老人和儿童背土。齐国、赵国国君陪侍在前面;韩国、魏国国君在后面护卫。”
“这办得到吗?”
“庙堂祭祀用太牢做祭品,封给千户大的地方做祭祀的奉邑。”蒙优突然话锋一转,嬉笑怒骂,“诸侯各国听到这件事,都知道大王轻视人而贵重马。于是乎在泱泱楚国,人贱兽贵,****倒置,楚国的人才也就滚滚外流,门板都挡不住。外国人哩,请也请不进,鬼都不上门。这不就是大王隆葬宝马的后果吗?”
“寡人的过错竟到了如此地步?”怀王不悦地打断蒙优的胡说八道,“按你下大夫之意该怎么办?”
蒙优谏道:
“大王,它不过是匹马,马就是马,功劳最大也是匹马。就好比功劳最大的人还是人。无功之人三世而斩,有功之马怎么不能死后立斩呢?”
“斩?”怀王惊得七窍生烟。
“是的,立斩。请大王把它当作六畜来对待,在宫外挖个土灶为椁,用铜鼎作棺,姜枣调味。下面铺上木兰树皮,柴薪为供,糯米为祭,用大火炖煮,埋葬在人的肚肠中,化解在永恒的自然里。”
“啊!”怀王竖起了浓眉,“这还了得?”
“了得了得,”蒙优反话正说,“此事传扬开去,天下人都要说大王秉尧舜之德,人畜有别。大王爱护贤臣能将远胜胜过爱公(功)马……”
群臣轰然大笑:
“了得,了得......!”
怀王似乎被蒙优的滑稽和臣僚的欢笑感染了,在大殿上拍着后脑想了想,大声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