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过了鲁国地界,茫茫大地,阴云密布,道路泥泞。一场暴风雨突然袭来,劈雷闪电,雷声隆隆,又把屈原带到《山鬼》的诗境中。这首诗起初是祭祀山神的一首乐歌,还只写了前面两个乐章,后面有了腹稿,还未写完。自从细腰女夔柳在洞辟书堂不期而遇,这首“山神乐歌”有了非比一般的变化。在风雨交加中,他情不自禁吟出:
杳冥冥兮羌昼晦,
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
岁既晏兮孰华予。
昏昏暗暗的天啊,白天就象夜晚。在泥泞中颠簸的坐车上,宋玉本来昏昏欲睡,但听到先生随口吟出的诗,喜欢作诗的他来了兴趣。他扣问道:
“先生,你的《山鬼》一诗,原来是想写祭祀山神的乐歌,后来怎么突然变成祭祀巫山女神了?”
“啊?你从哪里看出是巫山女神?”
“采三秀兮於山间,‘於山’不就是巫山吗?在家乡‘於’与‘巫’是一个音嘛。”
“噢,你倒是个精灵鬼。”
“嘿嘿,先生写的山鬼,明明是人,又是女神。你看她‘含睇’‘宜笑’的神情,秀丽而又‘善窈窕’的魅力,特别是缠绵婉转的痴情,活脱脱就是夔柳的形象。”
屈原正襟危坐,不予置评。
宋玉未顾及先生感受,继续卖弄他的才情说:
“意态娴雅,姿容秀美的巫山女神,其实也是血肉之躯。她孤独寂寞,渴望爱情,执着地追求‘灵修’那个男子,却又累遭失恋,痛苦忧伤。这明明是一个性格高洁,美丽多情的人间普通少女的形象。”
“宋玉啊,”屈原痛苦地合上了饱含泪水的眼睛,“你别自作多情,来解释评说先生的诗了。”
车队风雨无阻,然旌旗不再招展,队伍七零八落。车轮陷在泥水中,车夫扬鞭却拉不出来。宋玉、景差跳下去使劲推车,坐车岿然不动。屈原探头看了看,也连忙下车帮着推。在顷盆大雨中,屈原、宋玉、景差周身湿透。后面的车辆赶来,护卫兵卒蜂拥而至。
经过一番苦斗,众人齐心合力,你呼我叫,终于把车推出泥坑,走上了正道。车队又缓缓启动了,屈原师生早淋成了一塌糊涂的落汤鸡。
雨过天晴,远山迤逦,风光旖旎。齐长城如锯齿,遥遥在望。眼慧目秀的宋玉,遥指前方兴高彩烈地尖叫:“先生,到了!那不是齐国的长城吗?”
屈原虽是满身污泥,却异常欣慰地道:
“是到了,到了,终于到了。”
宋玉催着驭夫:“快走吧。”
屈原回头看看自己的队伍,摇摇头,一声苦笑:“这哪像楚国的使臣车队?先找个店子吃饭,洗澡,换衣,整顿旌旗车马。不能失去楚国的威风哇!”
“前面好象有个大车店,”景差指着前方说,“我们到那里休整一夜吧。”
“好的,”屈原叮嘱,“不要扰民,更不能惊动齐国的大臣,又象宋国一样出城相迎。”
屈原的担心多余了,这一行使齐大臣仪容整肃地走进齐都临淄城,却在王宫外吃了闭门羹。
那天,在城郊休整一晚洗涤过的楚使臣车队仪仗,整整齐齐,浩浩荡荡驶进齐国都城临淄。
齐国自从齐太公吕望(姜太公)受武王封邑立国,经过齐桓公征讨称霸的盛世,桓公任用名臣管仲、鲍叔牙修治政务,设立渔业、盐业税法,拿收入来补助贫困,奖励贤人。后来,又让独揽齐国大权的田姓祖先田完担任主管百工的工正,齐国的渔业、盐业和工商业得到长足发展。现在拥有西起泰山、琅牙山,东至蓬莱海滨的两千里肥沃土地。经济繁荣,民风淳厚,豁达,恃才不露。临淄城繁华的市井,琳琅满目的商品,川流不息的人流,齐人阔绰富足的穿戴,都令远道而来的屈原一行眼目一新。
楚使齐大臣的车队,驶过临淄的繁华大街,齐人蜂拥围观,奔走相告:
“楚国的使臣来了。”
“那么远的路程,也亏了他们奔波跋涉。”
“楚人诡计多端,鬼知道他们来干什么?”
屈原等人来到齐王宫门前,宋玉递上楚国使齐大臣屈原求见齐王的国书。门官接过国书,把屈原、宋玉、景差等人带到宫门一间耳房,看也不看地把国书丢在桌上,便自顾自地喝酒,同旁人聊天去了。
景差忍气吞声地对门官说:
“我们一路颠簸,好不容易来到齐国,还望门官速速通报齐王。”
门官伸出手道:
“好说,好说,门贴呢?”
“有了国书,还要什么门贴?”景差糊涂。
屈原想起靳尚送别时的话,向宋玉示意说:
“去,把那份买路钱给他。”
宋玉朝停在外面的马车走去,嘴里不满地嘀咕:“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门官重新出现时,一脸沮丧。原来他收了楚使大臣的“门贴钱”,却无法回报。他遗憾地道:
“真对不起,请你们改日再来吧。”
景差跳起脚骂:
“混蛋!”
细腰女夔柳册封为贵妃,因为细腰宫尚未告峻,她还临时住在后宫的黑猫宫。南后为了掌控柳贵妃,以教习她宫廷礼仪为借口,常要女官召细腰女来梨花宫。繁琐的礼仪根本不能约束细腰女,教也白教。每次细腰女来了,郑袖也就装做过来人,关切地嘘寒问暖,问这问那。实际上是旁敲侧击,看看王夫有没有在她那儿过夜。
南后并不知道这个才十七八岁的野女子,在巫山吃过媚人,能勾引男人的瑶草。看她白嫩的皮肤能捏出水,象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她嫉妒得都简直要发疯。
这天,女官引柳贵妃走进梨花宫,远远地就听到南后在花厅里大叫大骂:
“没用的东西,蒙优!叫你在大王面前进言,你当耳边风。你敢不听娘娘的话了?你不是大王的一只爱猫吗?老娘今天就揍死你!揍扁你……”
夔柳在心里纳闷:娘娘怎么敢在宫里搥打滑稽大臣蒙优呢?他不是大王的“爱猫”吗?
原来郑袖屡屡找蒙优、上官大夫靳尚,要他们在大王身边阻止修建细腰宫,阻止册封细腰女。靳尚油头滑脑两边讨好,不敢得罪大王也不敢得罪南后。嘻哩哈啦的蒙优却不当回事,刚才在这里油腔滑调地说:
“娘娘,您是后宫之主。大王多册封个贵妃,您手下多管一个漂亮女人,有什么不好?”
蒙优一走,郑袖就把她的满腔怒火,发泄到她豢养的那只可怜的白花猫上去了。
“看老娘不揍死你!揍死你!”
夔柳掀开垂花门走了进来,并未发现蒙优,却是南后拿着拂尘,在狠揍她在王船上抢夺去的那只白花猫。机灵可爱的猫咪,被打得瞪着绝望的大眼睛,缩头探脑地葡伏在桌案上。猫被打得浑身颤抖,南后还在打。
“娘娘,别打了!”夔柳上前劝阻。
“老娘今天就打死你,打死你!什么鬼爱猫!”
夔柳在巫山终日与猛兽、小动物为伍。对山猫都有深厚的感情,何况那是山神爷老爸送她的猫。
“求您别打了,娘娘。”她去夺南后手里的掸子,南后一转身,随手抓了一把水果刀,朝白花猫戮去。山鬼细腰奋不顾身地抱起白花猫,躲避南后挥舞的刀子。两个女人为了一只花猫,你拉我扯,打开了全武行。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南后的权威受到挑战,她恨不得一刀子捅死细腰女。要不是大王宠爱,大王册封了贵妃,她捅死一个一般嫔妃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也不会手软。
“你们给我抓住她,抓住那只鬼猫!”南后冲女官宫女疯狂地吼叫着,还在后面追赶夔柳。
一排宫女拦住了柳贵妃的去路,南后扑上来对着白花猫的脖子,狠狠扎了一刀。猫咪“呜哇”惨叫一声,在她怀里抽畜挣扎。夔柳忍无可忍,抱起白花猫冲出梨花宫,跑回自己的黑猫宫。她想救猫,给猫包扎伤口。
但是南后那一下戮中了猫的脖子,那是致命的一刀。可怜白花猫的鲜血喷涌而出。她用酒觚接着猫血,接了满满一觚。可爱的白花猫血尽气断,不治而亡。
她用一块洁白的绫子,包裹猫的尸体,把南后狠心害死的猫,埋葬在宫后花坛的桂花树旁。她正悲伤地做这些事的时候,一位女官进来通报:
“贵妃娘娘,等下大王就要来宠幸你。”
这已是夕阳西下时节,宫女们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只等大王的到来。夔柳突然想起在王船上那月明之夜,怀王说过的“宠幸”二字。宠幸就是“大王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蓦地感到无名的恐惧。
“平哥哥,我该怎么办?”
屈原大哥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齐国,鞭长莫及,他也不能来解你细腰女的燃眉之急啊!她突然想到山神爷老爸临行送给她的天灵镜,然而,宠幸算不得上大灾大难。宠幸是男女之间的事,那本是快活,激动,令人心跳的事情啊!老爸说过,天灵镜只能保护灵魂精魄,但保护不了你的女儿身。怎么办?她瞅着酒觚里的鲜红的猫血,突然若有所思。巫山的老辈子说,猫有九条命,猫是杀不死的。死过一次的猫便成了猫鬼、猫神。求求猫鬼、猫神来解救你吧,让你不至失去贞操。你的贞操是属于屈原哥哥的。
怀王兴致勃勃地走了进来,乐手们奏起了欢悦的阳春白雪。几案上宫女们摆好了酒菜,怀王瞅着换上了一条雪白轻柔长裙的柳贵妃,充满爱意地说:
“爱妃,你洁白无瑕,象天仙下凡。”
说着,他走了过来,就要亲吻。
夔柳一扁身,高举着酒觚闪到了一旁。瑶草真的发挥作用了,她猫戏老鼠般地媚笑道:
“好看吗?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