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说几句,没人把你当哑巴!”怀王少有地对爱犬发火了,“你别插嘴,让宋玉把话说完。”
“臣听说孟尝君最近从秦国逃了出来,臣以为要联络齐国,控制中原,威慑强秦,只有一人能担此重任。因为他是孟尝君和齐王的朋友,如果有他出马,不可能办的事也能办成--”宋玉说到此,引而不发。
怀王嘘了一口气,心里明白宋玉的下文:但屈原多次冒犯龙颜,甚至抬着棺材上大殿要挟寡人,一气把他流放到汉北去了。前次屈原不计前嫌,说服庄矫义军出兵赶走了多国联军,他就有心召回三闾大夫。现在出了事再召回宫……面子上实在有点过不去。然而事已至此,不召回屈原,谁又能代替朕去齐国把事情办好呢?
“你是要说召回屈原吗?”怀王低声问。
“大王圣明。”
宋玉、景差、唐勒一齐出班跪奏:
“臣愿保屈大夫复出。”
接着,老迈的柱国昭阳、蒙优等大臣也都出班保奏。令尹子椒、司马景书也不反对,怀王虽心有所动,然而毕竟自己打的死结要自己解开也难,他挥挥手:
“好吧,今天就议到这里。”
边关的军情快报令怀王寝食不安,召不召回屈原又弄得他六神无主。半个月后,景缺的快马来报时,倒头便声嘶力竭地哭喊:大王!景缺将军已为国捐躯,被秦将白起掠去五座城,白起仍余恨未消,扬言要杀进郢都……
怀王一阵莫名的恐惧,紧急召见宋玉道:
“宋玉,令你立即去汉北召回三闾大夫屈原。一路不得担搁,越快越好,朕等着见他。”
“是,大王!”
宋玉正担心身在汉北的先生一家,怕白起那个杀人魔鬼的铁蹄越过商於,进入汉北淅川,危害先生一家性命。领了大王之命急急赶往屈府,见过婵娟姑娘。连夜又去景差将军府,与景差兄弟作彻夜长谈。
还是在汉北淅川的竹篱茅舍,这天虽然阳光明媚,碧空如洗,是一个难得的秋末冬初的好天气。但形容消瘦的三闾大夫屈原,走出院坪,喘息不止,连连咳嗽。跟在后面赶出院门的屈须,一脸担忧地说:
“平弟,你又要去哪儿,别走远了。”
“知道,我就到溪边走走。”
屈须姐的担心不是没有来由。自从夔柳妹子进山为平弟寻找什么治咳喘的神药,一走二十多天没有归来,平弟就象丢魂失魄,病情也加重了。开始十来天,她和老家仆,分别陪屈原进山寻找。走遍周围几十里深山,都不见踪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找进山打猎的、砍柴的、挖山药的,都打听不到任何消息。避着弟弟,屈须不知流过多少眼泪,她料定夔柳妹子是遭遇不测了。
可是过后一想,屈须又疑惑:山鬼细腰从小就在大山里长大,连老虎豹子都敢骑。她能遭遇什么危险呢?猛兽是吃不了她的。摔死在山崖下也不至于,她在悬崖陡壁上行走如飞。那只有一种可能了:遭遇了坏人。一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孤身一人进山,碰上年轻力壮的色狼,想要打她的主意。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啊!
但是当着平弟,她不好说出这种可怕的猜测。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她稍许松心地安慰说:
“平弟,夔柳妹子还是在郢都,就闹着要回巫山。这样久都不回来,我看她是翻过神农架回巫山去了。”
“嗯,也许是吧。”
屈原这样答应,其实是为了安慰姐姐。他知道姐姐对山鬼细腰的牵挂,并不比自己来得轻松。只是两种不同的感情罢了,姐姐的爱是亲情,而他的爱是刻骨铭心的****。他不相信夔柳会弃他而去,她正是为给他找药才离开,怎么可能独自回巫山呢?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在煎熬中度日如年。二十多天过去,他也近乎崩溃绝望了。
他沿小溪登上后面山峦的绝顶,他曾经和她在这里不知多少次流连忘返,相拥相抱,卿卿我我。这是他流放汉北以来最舒心畅意的时光,这是在郢都王权威严的眼皮子底下不可能获得的。什么大王,什么贵妃娘娘,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在这里只有他和她,一对情侣。
站在绝顶上,屈原远眺着西北方层层迭迭的群山,对夔柳的思念让他心中滴血。不觉吟出:
望北山而流涕兮,
临流水而太息!
望孟夏之短夜兮,
何晦冥之若岁?
惟郢路之辽远兮,
魂一夕而九逝。
屈原解下佩剑,在山顶的松树下,想要放松一下自己的筋骨和灵魂。但是还没舞几下,剧烈的呛咳差一点把他击倒在地。他撑着陆离剑往山下幽谷里一瞧,看到一匹黑骏马从山埂上直朝山谷冲来。
“啊,是她--”他兴奋得就要晕倒。
“是她,是我的山鬼细腰--”他柱着宝剑当手杖,跌跌绊绊朝山谷里奔来。
黑马在屈原几步之遥,竖起两条前腿来了个急煞。两条马腿还没有落下,山鬼细腰便从马背上飞身而下,一把抱住屈原,高兴得又笑又跳地道:
“屈原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山顶上就看到你了。”屈原也象什么珍宝失而复得地捶着夔柳的背说,“这么多日子,你都到哪去了?”
“说来话长--”
“那就先别说。你一定累了,饿了,快快回家。”
夔柳一手牵着马,一手挽着屈原,兴致勃勃朝竹篱茅舍走来。一路上,屈原捂着胸口诉着离情:
“咳咳,你不知道,你一走杳无音信,把屈须姐都急死了,老家仆也急得象丢了魂魄。”
“你就不急?”她调皮地盯着他。
“你说呢?咳咳……”
“你别说了,看你喘得这样,二十多天不见,你又瘦了一圈。”夔柳拍着他的背,“这下好了,我找到安神的‘茯神’神药,你的老毛病可以断根了。”
屈须姐和老家仆,在院门前正要去找屈原。抬眼一看屈原和夔柳牵着匹马走了回来,真是喜得没法说。老家仆接过马缰安置黑马去了,屈须姐抱着夔柳就象捡了个亲闺女亲妹妹地又笑又哭,把她拉进堂屋。先倒水给她洗脸抹身,然后拉她坐到饭桌上,这才开始问话:
“鬼妹子,你到底去了哪里?”
夔柳狼吞虎咽地边吃边说:
“我给屈原哥哥找‘茯神’去了啊!”
“怎么去了这么久,都二十多天了。”屈须姐又抹开眼泪了,“老姐姐以为你遭遇了什么不测呢。”
“哪能?”山鬼细腰还不想把自己躲避秦军暴行,又死过一回的事说出来,她怕吓着了亲人。只淡淡地道,“你说我找茯神找到什么地方去了?”
老家仆又帮她添了饭,笑呵呵地问:
“姑娘该不是找到秦国、韩国去了吧,嘿嘿。”
“那也差不多。我找到了商於地面,”她又转对屈原,“平哥哥,你说我在回来的路上碰到谁?”
“碰到谁了?”屈原吃饱了饭,放下了碗。
“碰到楚太子横了!”
屈原姐弟异口同声:
“碰到太子横了?怎么碰到的,看错了人吧!”
“一点没错,就是太子横。”夔柳吃饱饭放下碗,就拿出“茯神”宝贝,交给老家仆去切片,加上枇杷叶,用罐子熬汤,尽快给屈原哥服用。然后席地而坐,给屈原和老姐姐讲她路上遇到太子横的惊险故事。最后她说:
“太子横是从秦国逃回来的。”
“逃回来的?”屈原似乎有点不大相信,“当年靳尚送他去秦国作人质,请求秦国出兵。好歹宣太后也算是他的同宗共族的姑妈,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会逃回来?”
“他杀了人。”
“杀了人?杀了谁?”
“听他说是杀了一个什么大将军白起的弟弟白雄,”山鬼细腰不愿说出太子横兽性不改,又封她什么太子妃,又要宠幸她的事说出来,那太恶心了。“他怕白起找他为他弟弟白雄报仇,就偷了人家一匹黑马逃出武关--”
“就是你骑回来的那匹黑马?”
“正是。”她洋洋得意。
“哎,他为何杀白起的弟弟?”屈原一想不对劲,“你又是何骑走他的黑马?他遇到接应的人了?”
“没有。”山鬼细腰喝蛋汤般说,“我骑走他的黑马,是因为他不象个人,简直畜牲不如。”
“夔柳呀夔柳,”屈原误会了,“他毕竟是当今太子,未来的国君。在他逃命的路上,如果没有遇到接应之人,你不独不应该拿走他的马匹,还应当尽力帮助啊。”
“鬼姐啷嘀当,叫我怎么帮助?他要--”话到嘴边她又打住,她不能当着心上人说太子横要奸污她。直截了当地说,“太子横在咸阳,在花楼里与白雄争夺一名妓女,这才杀了白起的弟弟。我在一路上听说,白起为了报仇,率十万精兵杀出武关,朝商於打来了。一个寻花问柳惹发一场秦楚战争的家伙不,我山鬼细腰值得去帮他吗?”
屈须也疾恶如仇,连连点头说:
“那是,那是不要去帮。如果那个姓白的,真的杀到了商於,秦楚开战,我们住的淅川也危险了。”
这时,老家仆把熬好的茯神枇杷叶汤,双手捧着,一边吹凉一边送到屈原跟前,说:
“主人,您快趁热喝了吧。”
屈原接过药碗,向老家仆道了声谢。他没有立即喝,端着药碗走出荆门,来到院坪里,望着南天,望着南飞的一队队雁阵,心急如焚地顿足长叹道:
“老天,楚国又要遭难了!”
屈原服用了夔柳拿生命换来的神药“茯神”,在心上人和屈须姐的精心调理下,他的心神不安的老毛病,不到几天功夫就好了。食量大增,山鬼细腰到溪水里摸鱼,到山野里为他抓斑鸠、野鸡、野兔,为他加餐改善生活。当然,心太善良从小跟大山里的飞禽走兽玩耍的她,抓到这些东西,总要对这些活泼可爱的家伙歉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