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旨!”白起悲戚之容顿展。
被秦昭王斥为“昏庸无道”的楚怀王,由于韩、魏、齐等多国联军已退,庄矫义军因屈原的规劝奋勇杀敌,损伤惨重,滞留在汉北东楚休整,没有新的举动。国内得到暂时的喘息与安宁,他又沉醉在笙歌鼓乐之中。
这天,他携本应是儿媳妇的蓉妃、南后在青阳宫欣赏宫廷乐舞。这正是怀王“今日歌舞今朝醉,明日歌谢明日忧”的典型心态。恰恰在歌助舞兴的时候,满身肮脏不堪的太子横在小兄弟子兰公子、靳尚和宫女们搀扶下闯了进来。太子横进了大殿,一声惨叫:
“父王--!”
音乐嘎然而止,舞女们受惊不小,呆立一旁。怀王、南后和蓉妃“哎哟”一声,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只见太子横踉踉跄跄朝前走了几步,轰然倒地。
太子横在淅川无人村落,做着逃生路上跟美女天仙一夜风流的美梦,不料被山鬼细腰耍了。烧烂他的丝袍锦服,还把那匹咸阳盗来的黑马骑走,消逝得无影无踪。稀里糊涂醒过神来,第二天,他只得步行继续他的逃难。此刻的他比丧家之犬还要狼狈,一身破烂形同乞丐。
往东南走,到了有人的村落,太子横一路乞讨。就是碰上乡镇里甲,他也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因为他知道白起“人屠”的厉害,追杀没有得手,他一定会派遣无数奸细进入楚国境内,对他实行暗杀。
在邓地汉水岸边,他要过渡,身无分文,跟艘公讲了一堆好话。老艘公开始看他象个乞丐,仔细一瞧穿的破烂袍子质地却是上等锦缎,他正在生疑。这时,从后面冲过来四五匹战马,上面坐的楚兵伤痕累累。伤兵滚下马背,牵着同样受过伤的马匹上船,其中一个伍长模样断了胳膊的青年,跌下马就再也没有起来。太子横上去牵了那匹黄鬃马混到了渡船上,跟那些败下阵来的伤兵扎成一堆:
“你们从哪里下来的?”
“从於篱,”那个伤兵看他袍服尽是洞眼,以为他也是逃命的残兵,反问一句,“你从哪里下来?”
“我从武关。”
“啊!真是一场噩梦。”其他伤兵都议论开了,“白起十万兵马,冲出武关,如入无人之境。不到半个月就打进了商於腹地,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惨啦!”
太子横混过了汉水渡口,骑着那匹救命的黄鬃马,跟着从后面逃来越聚越多的伤兵,没日没夜朝郢都奔来。一路尘土,一路饥饿,渴了喝一把路边水沟里的水,饥了啃一把路边的野菜,几天来几乎没正儿八经进过一餐食。这个在咸阳吃香喝辣,品尽山珍玉馔的家伙,生平也没有受过这样的磨难。奔进郢都他已经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幸而在王宫门口碰上靳尚,他朝当初送他去咸阳的家伙大叫一声:
“靳尚,救命--”
见是太子横弄成这模样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靳尚立即把他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搀扶他往藻阳宫走去。公子子兰刚好出门,一看是大哥,急急呼唤宫女,七手八脚把他扶进青阳宫。太子横叫过声“父王”就栽倒了。
众人慌五喝六将太子扶到卧榻上,宫女们为他洗去血污和尘土,内侍风忙火急把太医找来了。除本应是太子妃的蓉妃有意回避,悄悄走了。怀王、南后和子兰、靳尚等人始终惴惴不安地围绕在太子横身边。
怀王看到太子......楚国未来的君王,在秦国作人质短短两年多时间,就弄得脸色苍白,骨瘦如柴,一身血污尘土逃了回来。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太子横在秦国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回想当年自己血气方刚,楚国强盛,哪里要拿太子去作人质呢?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要求人家出兵,太子还不饱受折磨与辛酸?再看看自己年老体衰,王位迟早得传给太子横,把个贫弱的楚国留给懦弱的太子,他心里油然而生出几分酸楚,涌出几许自责……
太医看过脉膊,摇摇头。
怀王急问:“怎么啦?”
太医一笑:“他,没有病,饿的。”
“噢--!”怀王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立即传御膳房准备酒饭,守着太子横缓过气来。
喝过一些人参燕窝汤,小米粥之类。太子横缓过气来有了精神,坐到食案前,象从牢里放出来的饿鬼,风扫残云狼吞虎咽,把一桌丰盛的酒菜吃了个八九不离十。看着看着干瘪的肚皮鼓胀起来,那本来年轻健壮风度翩翩的身躯现在像个长颈葫芦,苍白蜡黄的脸上有了一丝儿血色。太子扒完最后一口饭,咽下喉去,还在吞着口水,抚摸着蛤蟆肚皮。一会儿他振作起来,死而复生似望着他的亲人。
怀王嘘了一口气,问道:
“你为何从秦国逃了回来?”
“父王,”太子横眨巴着眼睛,不知从何说起,“孩儿日夜兼程赶回来,是要向您报告:秦国白起已经出兵,打出武关,向我商於之地席卷而来了。”
“啊?”怀王一震,急问,“好好的……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他们为什么又要兴兵?”
“因为……”太子横吞吞吐吐,“因为……孩儿杀了白起的弟弟白雄,他要挟宣太后姑妈,就--”
“为什么?为什么?”怀王登地跳了起来,“你为什么要去杀杀人魔王白起的弟弟?你不知道白起是什么人?他在伊阙一战,杀死韩魏二十四万人,白起你也能惹?”
“孩儿开始不知道。”
“你为何要杀他弟弟白雄?”
“是这样--”
太子横遮遮掩掩,终究还是说出了在花街跟白起弟弟争风吃醋,出于无奈而杀人逃命闯下的大祸。怀王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原以为他在秦国作人质吃了苦头,却不想他在那里寻花问柳还惹来兵祸!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翻眼前的食案,痛心疾首地大骂:
“孽子,孽子!”
隔不多时,内侍禀告:守戌商於边关的景缺将军差飞马来到王宫前,紧急求见大王。
怀王知道大祸就要临头了,他朝不争气的太子横狠狠瞪了一眼,冲内侍气冲冲地道:
“立即传旨,朕在高阳殿召见群臣!”
内侍退下,南后便要宫女递来一杯茶,她亲自端着献给王夫,温言细语地慰藉道:
“大王,您先喝杯茶,平平心绪。人到山前必有路,没有过不去的坎,您和大臣们总会想出办法。”
咕噜咕噜灌了一杯茶,仿佛兜头浇了一瓢冷水,怀王似乎清醒理智了一些。他吩咐南后和子兰,将不争气的太子横送去太子东宫歇息。靳尚开路,他朝高阳殿走来。
高阳殿上,会聚了一些腿脚快的年轻臣工,一些老臣也慢慢腾腾陆续走了进来。
面色沮丧的怀王,在王位上坐定宣旨:
“召见景缺将军飞骑使者!”
内侍一声声传递出去,一会儿,一位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千夫长进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禀道:
“大王,景缺将军遣在下飞骑急禀:秦将白起领十万精兵杀出武关,景缺将军正率部在前线与敌人镳战。但敌军来势凶猛,我军死伤太重,丢失了城池!”
怀王紧锁眉头问:
“你走之时,白起是否还欲挥师南侵?”
“禀大王,景缺将军在殊死抵抗,急需救援!”
“好,你下去歇息吧!”
“谢大王。”
景缺的飞骑一走,怀王忧心愁虑问计于群臣:
“列位臣工,太子横在咸阳因事与白起弟弟白雄发生口角,孽子不知轻重杀了白雄,闯下大祸。白起率十万兵马要来报仇,众位爱卿,如何是好?”
大殿下冷场了好一会儿,靳尚出班说:
“大王,秦惠王当年对我黔中郡虎视眈眈久矣。如今太子闯下祸来,秦国兴师问罪,无非是割地赔款。黔中郡乃不毛之地,不如速派人使秦将黔中郡交与秦国,再在宣太后那里疏通疏通也就太平无事。”
“大王,千万不可!”唐勒针锋相对启奏,“黔中郡虽是不毛之地,交与秦国,遂成南北夹击之势。我楚国便掌握在秦国的掌股之中,随时都有灭国的危险。”
众臣也纷纷议论:“不妥,不妥。”
“唐勒大人说得有理。”
“唔,”怀王想了想道,“寡人也以为靳尚之见不妥,可是秦国打进来了,怎得有个法子对付呀!”
宋玉缓缓走了出来,不动声色地道:
“臣有一计,可退秦兵。”
“快说!”
“臣不敢。”
“哎,有好计谋怎不敢说?”怀王心急求医,“只管说出来,说对了,朕给你加官进爵。”
“秦为虎狼之邦,从来都是言而无信。”宋玉侃侃献言献计道,“莫说一个黔中郡,便是半壁江山也难以满足他们的欲望。对抗秦国的唯一办法,就是联络齐国。”
这无疑踩了怀王的痛脚,是他出尔反尔,在齐、秦两国间摇摆不定。他轻轻哼了一声:
“再去联络齐王?”
宋玉颇有乃师风度,出语铿锵:
“大王,每次齐楚联盟,秦国便不敢轻举妄动。每当齐楚破裂,秦国便趁火打劫……”
“嗯,宋玉之言也不无道理。”怀王点点头,正在蹙眉沉思,不料靳尚却又争谏:
“齐国与楚遥隔数千里,远水救不了近火。秦楚两国唇齿相依,当然是秦对楚重要,秦楚结盟无可非议!”
宋玉不语,退了回去。
大殿上又是死寂般的沉默。
“哎,宋玉,”怀王突然抬起头来,“你怎么不说啦,把话说完。不要说一半留一半。”
“下臣愿聆听上官大夫教诲。”
“他懂个屁,靳尚!”
靳尚打了个冷噤:“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