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孟尝君送的宫廷御酒。”
“哈哈,你越说越离谱了。”景差和他的亲兵,这些日子饱受砍头惊吓之苦,这阵有美酒佐餐,他二人对饮,喝得一塌糊涂。他立起来跟山鬼妹妹碰了一盅,笑道,“你还是在巫山一样,天一句,地一句。你干脆说这酒,是王母娘娘送来的天宫琼浆玉露酒好了。”
夔柳举着酒不喝,却对她的屈平哥、屈须姐满腹委屈地砸嘴挠舌地喊:
“你们看看,景差还是领情呢!”
屈须姐笑笑,纠正夔柳妹子的说法道:
“这酒,的确是孟尝君前些日子差人送来的。”
“孟尝君差人到了这里?来看先生?”
“是齐国使楚大臣,到郢都递交了绝交国书,绕道来到这里。”屈原终于开口了,“景差啊,孟尝君送礼事小,重要的是齐楚绝交,他们就要与四国合起来打楚国了。”
“齐使大臣是到过郢都。”
“也正因为如此,国难当头。我三闾大夫在茅舍三次拒见庄矫,最后又不得不厚着脸皮,去求庄矫出兵。”
“先生,苦着您了。”
屈原喝了几口酒,躁动肺气,又一阵猛咳起来。吃过晚饭,老家仆带景差的亲兵去客室休息,景差和夔柳一同陪先生走出茅舍,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秋风习习,晚霞满天,沿小溪而上。屈原一路仍咳嗽不止,夔柳挽着他的胳膊,不时停下来给他捶捶背,抚摸胸口疏通滞气。他很少说话,都是景差跟先生讲,他离开郢都后这几年,朝廷的情况,怀王的作为。
“大王又让靳尚把太子横送到秦国,做人质去了。”
“噢?”屈原只轻轻“噢”了一声。
“齐使大臣把绝交国书往大王面前一扔,就走了。为求宣太后出兵,震慑韩、卫和齐等多国联军,靳尚、郑詹、令尹之流才给大王出此下策。”
“啊咳咳……”屈原喘得说不出下文。
“先生,”景差不再说那些糟心事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道,“您的喘咳不止,是忧愤神乱气血於积不畅所致。在老家时我听长辈说过,有一种特效药可以断根。”
“什么特效药?快说。”山鬼细腰急不可耐地催问。
“名叫‘茯神’,”景差道,“用茯神切片加上枇杷叶熬汤服用,就能安神袪喘。不过这种药很不好找。”
“只要世间有,鬼姐啷嘀当上天入地,也要找来。”山鬼细腰追问,“‘茯神’长在何处,是什么模样?”
“老辈子说,要找‘茯神’--”景差尽量回忆,描述说,“要到有松树的深山,看到有几十年树龄的老松树上,松针一把把盘曲如拳。上面白色丝网密布,有一两根白亮的长丝牵到松树几十步外之处。在那里往下挖,就能挖到样子象木薯比木薯大的东西,那就是‘茯神’。”
“哟,鬼姐子知道了。”山鬼细腰把景差说过的话重复一遍,确认无误。她记在心里了。
晚上,景差与先生踵足而眠。师生俩谈得很晚,主要是景差介绍宋玉和婵娟的情况,屈原只偶然问一两句。深夜两人都昏昏欲睡,屈原突然问:
“哎,送太子横去秦国的靳尚,回来没有?”
“我走的时候还没回来,”景差梦呓般回了句,“又过了这么多日子,应该回了吧。”
“宣太后发兵没有?”
景差没有回应,他打起了均匀的鼾声。
第二天一家人都睡得很晚,秋日银盘子一样的太阳升起了一竿子高,屈须姐和老家仆才开始做饭。做好早饭,屈原和景差走了出来,景差瞅一眼门外道:
“啊哟,昨晚酒喝多了。好久没跟先生在一起畅谈,竟睡得太阳爬上屋脊了。”
“不要紧,吃饱喝足,你们赶快上路。”屈须姐给景差和随从倒满酒,叹口气说,“要不是心里记挂着蝶姑娘,姑姑就要留你在这里多住些日子。”
“是啊,万事有个缓急。”屈原抿了一小口酒,叮嘱,“你回去一定要保护好庄蝶。这不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跟庄矫义军联系在一起,就是关乎国家命运了。”
“学生知道。”景差和亲兵猛吃猛喝,一会儿就吃饱喝足放下了碗筷。起身向屈原深深鞠了一躬说:
“先生,学生要告辞上路了。”
屈原猛然发现夔柳没来吃饭,他跟屈须姐一边送景差二人出门,一边问老姐子道:
“哎,夔柳怎么还没起来吃饭?”
“她一起床就扛把锄头上山了。”
“一早上山做什么?”
“她没有说。”
“也真是……”
走出大院,景差和随从上了马。在马背上,景差再一次拱手向屈须姑姑和先生告别:
“姑姑和先生多多保重,恕弟子不能陪伴在身边,为先生效犬马之劳。再见了。”
屈原却没顾得上跟景差告别,眼睛眺望着屋后的群山嘀咕一句:“这鬼妹子清早进山做什么?”
已经策马缓行的景差,回头道:
“先生,她是进山为您找神药去了!”
目送着景差二人骏马消逝在村口上,屈原还是回头痴望着起伏的山峦,担心地念叨着:
“这个夔柳,也不说一声,就进山挖什么‘茯神’。那神药是容易找到的吗?”
景差二人走后,屈原立即进山去寻找他的小爱人山鬼细腰。他记得景差说的“茯神”神药生长在大松林里,然而找遍后山所有大松林,都没看到夔柳的踪影。他在大山里呼叫寻觅到天黑时分,不得不朝山下走来。心里猜度,也许她早就回家了。可回到家里,山鬼细腰并没有回来,那天晚上他和姐姐一直站在茅舍前等,竟毫无消息。
景差走后一天、两天、三天……屈原姐弟都经常站在院子外,向后面的群山张望。等着山鬼细腰回来,可是一天天过去,仍杳无音讯。老家仆陪屈原进山去找,一连找了几天也毫无结果。夔柳去了哪里?有无危险?
屈原已急得六神无主。
天下凶凶,干戈四起。各国联军如潮水般向着楚国边境楚方城压来……马蹄得得,声撼山岳。楚国已到了内忧外患的危急关头,唐昧将军统帅的部将正在边关浴血拼杀。而在楚王城郢都完全绝望的怀王,把希望寄托在去秦国班兵的太子横,去汉北招安庄矫义军的的景差。靳尚和景差都没有回来复命,他在藻阳宫坐立不安,再也无心上殿朝会大臣。从秦国娶来被册封为蓉妃的秦公主,安慰说:
“王夫,母后知道楚国的困境,定会帮忙的。”
“你是说宣太后会发兵?”
“臣妾想,应该是这样。”
宣太后熊八子是秦国历史上唯一听过政的强悍女人。惠王还在世的时候,宣太后就敢私通大臣魏丑夫。丈夫惠王崩驾,太子武王即位。武王不是熊八子所出,是个粗人,好卖弄自己一身呆力气。武王带着勇士到周王朝的京都,他跟勇士赌狠,看谁能举起据说大禹王传下来的九座宝鼎中应属秦国的一座。一名勇士,倒是把千斤宝鼎举了起来,但用力过猛,把两只眼珠子喷暴出去了。
武王并未畏怯退缩,他大喝一声,鼎倒是举起来了,但腰一闪闪断了腰椎骨,当晚气绝身亡。武王无后,他的兄弟争夺王位。当时熊八子的儿子远在燕国作人质,她借助掌握军权同为楚人的异父弟魏冉帮助,紧急从燕国招回儿子,立为昭王。昭王即位年仅十九,实际权力由宣太后和国舅魏冉掌握。太后大刀阔斧,诛杀公子壮,平定内乱。封自己的兄弟和另两个儿子为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党亲连体,互为羽翼,终于巩固了秦王政权。
宣太后和逐渐长大成熟的昭王,野心勃勃。做梦都想鲸吞六国,一统天下。看准六国中实力最强大的楚怀王,优柔寡断,没有主见。便以公主联姻麻痹怀王,达到拆散楚齐合纵联盟,分而食之的目的。
楚国那伙卖国求荣把国家推上绝境的老朽臣僚,根本没有看穿秦王和宣太后的阴谋诡计,没有意识到楚国形同垒卵危在旦夕。既然大王不再召见群臣,他们乐得一个个逍遥自在,在背后施展阴谋诡计算计他人。
那天秋高气爽,令尹子椒、司马景书、太卜郑詹等几位老臣以及登徒子,相约来到雨台山王家园林。家役吆喝,侍女成群,好不威风。在雨台山顶亭子里,喝酒聊天,投壶作射,在林中遛鸟散步。除登徒子外,一个个老态隆钟。郑詹回忆往事,大发感慨地道:
“当年,大王从乡下弄来个细腰女,修了细腰宫,挖了这条香溪。而今人去楼空,只有这流水依旧,倒给咱们老哥们留下个遛弯子散步的地方。”
“哎,谁说人去楼空?”搀扶着郑詹的登徒子问。
“听说那个细腰女跳楼死了,不成空楼?”
“错了,错了,太卜老爷。”消息灵通的登徒子,本就是好事之徒,他煽惑道,“屈大夫流放汉北临走那天,柳贵妃的确跳了楼。但她没死,还好好地活着。有人看到过,列位大人要不信,何不去细腰宫看个究竟?”
对细腰宫妃主的生死,近年来议论纷纭。有人说死,有人说活,莫衷一是。怀王有了新欢,不再涉足这座冷宫,也就无人能证实传闻的真伪。登徒子的提议,立即得到这些无所事事的老屁股欢迎。
“走,去看看。是该揭穿谜底了。”令尹子椒在侍女搀扶下,一马当先朝细腰宫走去。
“如果柳妃果真死了,”紧跟其后的司马景书道,“我们就奏请大王,把细腰宫赏给我们这些老臣作游乐之所。这里还有个憨大殿,有个大怪物,可以散心。”
“好主意,好主意!”众老臣附和。
登徒子抢先一步来到细腰宫门前,对门役说:
“快快进去禀告,令尹大人、司马大人、太卜大人受大王之托,来看望贵妃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