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屈原一见搬进那么多箱箱笼笼,拦阻地道,“怎么好受孟尝君的礼呢!”
齐使大臣笑笑说:
“您已经遭贬,不是朝廷命官,在困难的时候接受朋友的馈赠理所应当。怎不能叫我们千里迢迢拖来,又千里迢迢拉去吧。屈大夫,多多保重,我们还要赶路,告辞了!”
屈须挽留道:
“不管怎么说,你们也得吃了饭走。”
“不行,现在两国就要交恶,不便久留。”说完,齐使抱拳告别,领着随从跨出门,爬上车要走。
屈原追了出来,拉住齐使大臣的车辕道:
“咳,孟尝君为了朋友,竟让您绕那么远的路程,来到淅川这样偏僻之地,太难为您了。”
“并没绕路--从这里去韩国鲁阳、宋地倒很方便。”齐使大臣再次揖别,“屈大夫,多多保重!”
齐使大臣的车队,出了村子,朝东北方向急驰而去。屈原站在茅舍后的山冈上,目送齐国朋友消逝在起伏的山峦之间,他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
下山之时,屈原想到齐国特使,肯定还负有出使韩、宋等诸候小国的王命。如果强齐与四个小国联合伐楚,他反复念叨:“完了,完了,楚国完了。”
走到柴门口,他突然冲屋内大喊:
“夔柳,备车!”
“屈平哥,”夔柳嘻嘻哈哈地跑了出来,两手一摊说,“备车?你以为是在郢都。”
“噢?”屈原恍悟地降低了声音,“噢噢,夔柳,你帮我到村子里去借一条毛驴来。”
“你要做什么?”
“去见庄矫!”
“啊!你把庄矫挡在门外,现在又要去见他?”
“十万火急,不得不去!”
“噢,你告诉鬼姐啷嘀当,”山鬼细腰逗弄着这位老头子大哥道,“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
“没时间了,快去快去吧!”
屈原近乎哀求,山鬼细腰当然知道屈平哥心急如焚的是什么。她不再逗耍,一会儿就从村子里牵来了一头毛驴。但是屈原跨上毛驴急着要走的时候,她又拿着缰绳不放。牵着毛驴遛了一圈,大大咧咧地道:
“要去,我跟你一起去。”
“那怎么行?”屈原去夺缰绳,“这头毛驴坐上一个人就压塌了背,哪里还能坐两个人?”
“不坐毛驴我也要去。”
“你跟着毛驴步行?那又何必?”
“不,我有我的坐骑。”
“你的坐骑在哪里?”
她往山上一指说:“就在山上。”
“山上?”屈原心想,山上哪有你的坐骑?这又不是在巫山,“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去?”
“我要保护你。”
“多此一举。”屈原夺过缰绳,两腿一夹,毛驴劲冲冲往前走了几步,又恢复常态,缓缓朝山间小道走去。山鬼细腰在后面追赶着呐喊:
“你不要命了!要是庄矫反了脸,或者庄矫不在,碰上那个娃娃脸,把你宰了怎么办!”
屈原誓死如归,把山鬼细腰的警告当作了耳边风。几十里山路,让晃晃悠悠的毛驴来走,至少得花上多半天。山间羊肠小道上,传来丁丁当当的铃声。坐在毛驴上的三闾大夫并不惬意,他不断催促着牲口:
“伙计,你能不能走快点?”
这个像老子出关骑在一条毛驴上的瘦老头,引起了在山腰上放哨的义军士兵的警惕。经过一番盘问,屈原一口咬定要去见他们的首领庄矫。在十多几十里外放哨的兵卒,既不是庄矫手下亲兵,又不是娃娃脸头目带去“光顾”过竹篱茅舍的那一部份。还是义军席卷黄棘、垂沙时,新参加进来的偏僻山区农民。他们见识短却极为尽责:
“庄矫是我们统帅,统帅是能随便见的吗?”
“我是庄矫的朋友。”屈原好言解释。
哨兵中一个头目走上前来,夺过毛驴的缰绳,眼珠子瞪得圆圆地盯着瘦老头,突然大喝一声:
“你是统帅的朋友,谁能证明?”
“这,这……”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三闾大夫也真没办法能证明自己与庄矫的关系。别说没有景差那种“鬼脸贝”坠子的信物,就是一般证物也没有。
“你究竟是什么人?”头目又一声吼。
“我是三闾大夫屈原。”
哨兵们都围了过来,纷纷议论:
“三闾大夫是什么玩艺?”
“是猪尾巴上的闾骨?”
“啊呀,大夫,好象是个官!”
“不好了,是官府派来的老奸细……”
哨兵头目审视了三闾大夫好一会,这老骨头面不改色心不跳,下属说的“奸细”不会错。他如临大敌,把手里长矛举了起来对准毛驴,猛喝一声:
“把老家伙拖下来,绑了!砍头--”
几名哨兵一拥而上,三闾大夫纵然能在稷下学宫舌战群儒,在楚王宫蔑视赐死的利剑,然而在这一群无知无识的义军蛮子面前,他无能为力,有口难辨。
“你们抓错了,不能砍!不能--”
屈原被拖下毛驴,五花大绑。哨兵头目接过属下递过来的一把马刀,一手抹着屈原的脖子,狞笑道:
“嘻嘻,能不能砍,还要经过你同意?”
“不能砍!不能砍!砍了你们要后悔一辈子,楚国也要后悔一辈子的啊……”
“啊哈,老子会后悔?”哨兵头目越发来劲了。
“你们砍的是一个为百姓说话的忠臣,砍的是楚国乃至天下一个最伟大诗人!”
“哟哟哟,我这一刀值得啰!”哨兵头目高举马刀,象鸭公那样嘎嘎大笑,“砍了一个老古怪!”
马刀正要砍下,忽地树林里刮起一股飚风,茅草灌木往两边倒伏。一头吊睛白额大虫背负山鬼细腰夔柳,如风卷残云俯冲而来。夔柳大叫一声:
“放下马刀--”
喊声未到,一块石头不偏不倚砸在马刀上,“当”地一声脆响,马刀落地。屈原愣住了。
哨兵头目和所有执勤哨兵,看到那头大老虎,老虎背上还驮着一条人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倒拖着枪矛和刀剑逃之夭夭。他们窃以为天神下凡,那是义军统帅也无法抗拒的神力,他们逃走没有罪责。
而那头毛驴,吓得昂着扁脑袋,嗷嗷长啸。
山鬼细腰跳下虎背,一把抱住吓得始终紧闭着双眼的屈原。她抚摸着屈平哥的胸脯,温语安慰说:
“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
屈原睁开眼睛,一看是夔柳,呐呐地说:“你又救了我一次命,我欠你一份情。”
“吔吔吔,我讲了你一个人来有危险嘛。”她紧紧搂着他还没松手,“要不是我追得快,你就没命了。”
“是啊,是啊,你骑什么追来的?”屈原轻轻推开小情人。山鬼细腰往身后一指,嘴一撇:
“骑的它!”
屈原瞧见那头吊睛白额大老虎,吓得又紧紧抱住了小心肝,浑身吓得象筛糠一样发抖。
山鬼细腰喷地一个哈哈,推开屈平哥,走到老虎跟前抚摸着扁担花虎毛,神气一担地道:
“你怕什么?它比你的毛驴还听话。只要在鬼姐啷嘀当身边,它就不会伤害任何人。”
“真是不可思议,”屈原打量着那头好象驯养过的,性情温顺的大老虎,诘问,“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这里是秦岭、伏牛山区,老虎豹子多的是,”夔柳得意洋洋地道,“鬼姐打个唿哨,它就跑来了。”
“你是从小在巫山,跟猛兽生活在一起,摸透了它们的脾气,还是--”屈原始终有个在心中盘绕难解的结。夔柳一眼看出他的小心眼,反问道:
“你是说,还是山神之女,对不对?告诉你,夔柳跟你一样是人,不是神。其实巫山大山里,很多山民祖祖辈辈跟飞禽猛兽生活在一起,摸透了老虎豹子的脾性,能驯服老虎豹子,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好奇怪的。”
“啊,屈子相信,”屈原何尝不希望他的爱人,是个平常之人呢?“在古代典籍里有记载,古人能驯服猛兽,驱使老虎、豹子,甚至大象上战场杀敌。”
“那你不怕什么?你骑这头老虎吧。”
“不不不,我还是骑毛驴。”屈原爬上老实巴脚的毛驴的背,两腿一夹道,“我们赶路吧。”
屈原骑着毛驴在前,夔柳骑着老虎在后,不远不近地厮跟着,沿哨兵逃走的方向,朝深山里进发。走到太阳当顶的时分,那些逃走的哨兵埋伏在树林里,看到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骑着毛驴老虎,迤逦走来。心中的恐惧消失了,那不是神鬼作崇,而是驯服的老虎当作了坐骑。老虎既然没有伤害那个老头,也不会伤及别人。
哨兵头目麻着胆子走到路边,拦住毛驴客气地说:
“三闾大夫,你真的是统帅的朋友?”
“当然。要不要对天发誓?”
“不必了,”哨兵头目审视着骑老虎的女子,“她是什么人?她也要去见庄矫统帅?”
“我是三闾大夫的爱人,庄矫妹妹庄蝶最好的朋友。”山鬼细腰理直气壮地喊,“你走前面,快快给我们带路。到了统帅部,我给庄矫美言几句,给你记功。”
哨兵头目也曾听说,庄统帅是有个妹妹叫庄蝶,被坏人绑架到郢都去了。统帅为了救出妹妹,为妹妹报仇,最近调兵遣将要攻打郢都。再说,三闾大夫这么个衰老头子,却有个这么年青漂亮美过天仙的爱人,这三闾大夫也就不是吹牛皮的官了。想到这里,他唿哨一声:
“伙计们,都出来,给三闾大夫带路!”
一场“砍头”风波过去,差一点被“砍”的三闾大夫成了上宾。由义军哨兵带领,朝统帅部高阳庙走来。一连转过无数个山坳,穿越深沟,爬上熊耳山熊尾山头上的古庙。大庙内外刀枪林立,杀气腾腾,庄矫的义军阵容齐整,威武雄壮。哨兵头目让毛驴上的屈原、骑老虎的女子,暂且留在山门外,交与守将,他自己进去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