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屈原气愤不已,哭笑不得地指斥道:
“是呀是呀!我大楚武力统一不了天下,财力征服不了神州,却寄希望于白巫术?楚巫的确由来已久,巫阳、巫咸和巫彭是屈原敬仰的先贤。屈原信奉巫术,故作《九歌》祭祀娱神,邀福于天。然而谁都知道,神力代替不了人力,何况治国安邦,杀伐一统天下这种大事,靠铸铜像就能让六国君王听话,岂不非痴人说梦,无稽之谈。”
“这……这……”
“这又是你靳大夫想出来的馊主意?”
“不……”靳尚连连摇头,诿过于人地道,“在大殿上很多大臣都这么说,我,我靳尚当然也不例外。”
“唉!大王的功业,楚国的前途都坏在你们这些人的身上。”屈原又愤恨地慨叹起来。
靳尚反问道:
“您刚才不是说了,您也相信巫术吗?”
“巫术可以通神,绝不可治人。”屈原凛然正气地道,“治人治国要靠大王改革弊政,清除弊端,实行法治。广施仁政于黎民,方可富国强兵。”
“大道理您跟大王说去,”靳尚话里藏话,笑里藏刀,“我只问你,颂词撰还是不撰?”
“荒唐,荒唐之举。”屈原走到靳尚面前,做出送客的姿势,大声说,“你去回禀大王,屈原不写!”
屈须姐在里屋听到弟弟和靳尚,又三言两语不合吵了起来,连忙走出来冲夺门而出的上官大夫道:
“靳大夫,要不要象上次,带点归州土产回去?”
靳尚走出二门,回头没好气地:
“留着给屈大夫消灾吧!”
说完,竟扬长而去。
屈须朝靳尚的背景“呸”了一“啾”:
“有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回家吃老米!”
南后郑袖在细腰宫,碰了一鼻子灰,受到半死不活的细腰女的奚落,心里始终窝着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令尹子椒虽然对她弟弟郑宏网开一面,但也没有落案。加上屈原又回到朝廷,对郑宏威胁更大。
这天日坠西斜,红霞漫天,郑袖来到梨花宫御花园排解忧愁。只见去年蔫了的一片梨树,又三三两两打起了小骨朵儿,来春也许能够开花。然而梨花的白,使她联想到捅死的白花猫,居然变成猫鬼来加害于她。魑魅魍魉无处不在,在她的心上又笼罩上一层乌云。
“娘娘,有喜讯儿了。”上官大夫靳尚,由女官引进了御花园,远远地就在那儿喊。
“还会有什么喜事儿?”
“屈原拒写颂词了,娘娘。”
“他拒写颂词,”南后不明白,“你煽惑大王铸铜像邀福于天的馊主意,开局受挫,怎么反成了喜事儿?”
“娘娘,您这就短见了。”
“嗯--”南后横了靳尚一眼。
“娘娘,如今大王寄希望于白巫术,实现他一统天下的梦想。”靳尚眨巴着哈巴狗眼睛,“只要娘娘和太卜老爷再加把火,大王铸像邀福的决心更大。在此当时,屈原却不知好歹触霉头,拒撰颂词,他会有好果子吃?”
“这倒也是。”
“令尹大人说,屈原又想重提宪令。宪令公布之日,就是他令尹执法,宰杀郑宏之时,门板也挡不住了。”
“你要本后怎样加火?”
“这--赶快去找太卜大人,如此这般。”惯于煽阴风点鬼火的靳尚,说完,美滋滋走了。
当天晚上,南后和太卜郑詹一道来到藻阳宫。最近怀王的心情很好,明天早朝就要向天下宣布“铸像邀福”的重大旨意。巫术立国治国数百年的大楚子民,骨子里深深嵌入了巫觋观念。一旦知道不需经过流血战争,借上天神力就可富国强兵,一统天下,谁不感恩载德?
太卜郑詹一进大殿,就向女婿王躬首道:
“大王,可喜可贺。”
因为高兴,怀王少有的放下大王架子,亲自搀扶老太卜一同坐下,笑眯眯地问道:
“老泰山,喜从何来?”
“臣夜观天象,”郑詹胡凑一通,“昨晚西北方白虎、玄武晦暗,东南方朱雀、苍龙明亮。最让微臣欣喜莫名的是居然出现了‘五星连珠’……”
“啊!五星连珠?”
“是啊,大王,自古以来,五星连珠就被认为是最吉祥的天象,预示着将有明主出现。古代竹书记载,大禹王建立夏朝、成汤改朝为商,都曾出现‘五星连珠’。周将代殷时的天象亦有记载:‘孟春六月,五纬聚房。后有凤凰衔书,游文王之都。’东南方明亮的大王,又恰恰逢‘五星连珠’,这其中的吉兆,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怀王兴奋得站了起来,踌躇满志地道:
“吉兆何指?”
“预示大王不费一兵一卒,将一统天下,成为华夏七国的共主。新的一代明主圣君出现了。”
“噢,老太卜费心了。”怀王就像真的做了圣君明主地挽着南后的手,将老岳丈送出宫门。转身回来对南后说,“郑袖啊郑袖,今后你也要像个圣后的模样。”
“臣妾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你对柳妃不要苛求。”
“是,大王。”
“你最近又去了细腰宫?”
“是的,去了。”
“有求于她?”
“不是,大王,我令宫女给她送些吃的。”
“噢,那就好,好!”
这晚南后就留在藻阳宫,侍奉做着圣主梦的怀王。第二天艳阳高照,怀王携南后走进高阳殿,登上王座,上官大夫靳尚第一个走了进来。怀王不经意地问:
“靳尚,屈大夫的颂词写好了?”
“没有。”靳尚跪伏于地。
“噢,何时能写好?”
“他不会写了。”
“为什么?”
“他反对铸像邀福于天,说那是捏着鼻子哄嘴巴,揪着耳朵想登天,”靳尚搜肠刮肚,添油加醋,“说白巫术无济于事,白费力气,竹篮提水一场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瞎子点灯,白日做梦……”
沉醉在“五星连珠”梦幻中的怀王,突然站了起来,象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暴跳如雷地骂着:
“混仗!混仗……”
陆陆续续走了进来的屈原和亲贵大臣,跪伏在地上不知什么事发作,一个个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怀王走到屈原跟前,绕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心中的恼怒似乎还没有发泄干净:
“身为王室贵胄,食朝廷奉禄,寡人要你写一篇颂词你都不肯写,我养你们这些文人干什么?”
屈原意识到是自己拒撰“颂词”惹恼了怀王,他便诚恳而痛切地剖白道:
“大王,自从巫山之下香溪之滨,知遇大王,屈原铭心刻骨,永不忘怀。常思,滴水之恩当以拥泉相报。故臣二度使齐,三造宪令。餐风露宿,千里跋涉,原不敢丧其志。悬梁剌股,呕心沥血,平不厌其烦。为黎民,为社稷,为大王大业,屈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然误国误民之事,屈原敢冒杀身之祸也要进谏。如今秦惠王驾崩,张仪出走,秦楚战祸暂息。楚国正应抓住时机,内修宪而除弊,外联齐而拒秦,使百姓富庶,国力强盛。千万不可听信妖言蛊惑,塑什么诸候铜像。对外,将震怒于各友好邻邦,群起而攻之。对内劳民伤财,损耗国力。大王,当务之急当实行新法,这是臣连日来整袍修改的宪令,还望大王慎思。”
内侍接过屈原手中的竹简,呈给怀王。怀王似乎喝了一剂醒神汤,回到王座上展视竹简。坐在一侧的南后,心神不安地向父亲和上官大夫递眼色。
太卜郑詹上前一步,躬首说:
“大王,‘五星连珠’,正是邀福于天的吉兆。”
“大王,铸各国君像于庙堂,邀福于天,威慑四海,诸侯来朝,普天齐颂。”靳尚接过老太卜的话头道,“这正是太卜所说国泰民安,共享太平之兆啊!”
“哪有‘五星连珠’,哪有吉象?”屈原针锋相对,“是老太卜看花了眼吧!五大行星中,金、火、土出现在西方地平线上,木星悬挂在和地平线呈30度角的天空,而水星也正在逐渐靠拢。水、金、火、木、土依次排列,由高到低连成一线,这才叫‘五星连珠’。当下,水、木二星高悬半空,三星连珠也还说得过去,何来五星?”
“只有三星连珠,没有五星?”怀王不由得抬起头。
“正是,大王若不信,今晚可去观星台观看。”屈原目光如剑盯着老太卜,郑詹自知“胡凑”低下了头。靳尚决不回头,瞄准屈原的“伤口”狠狠咬来:
“大王,三星连珠也罢,五星连珠也罢,那都不影响铸像邀福的功德。要害不在此而在彼!”
“在哪?”
“大王若再次听信三闾大夫之宪令,行妖法酷治,将搅得满朝文武人人自危,陷大王于不仁不义。百姓们得了蝇头小利,自然是颂扬屈原的功德。”
“大王,”令尹发话了,“秦武王初立,宣太后听政,就要为公子子兰去秦国迎亲。秦楚将结‘秦晋’之好,国内升平,千万不要被什么鬼宪令再把楚国搞糟了!”
群臣纷纷出班:
“大王万万不可再公布宪令!”
“屈原误国,罪不容赦!”
“再造宪令,臣请告老还乡!”
“大王给我一碗饭吃吧!”
“大王,大王!”
屈原望着众人愤怒的眼睛,气得全身颤栗。
“好啦,好啦,陈芝麻烂豆子又搬出来了!”怀王不耐烦地将竹简甩在屈原的脚前,冲着他大声道,“铜像铸定了!颂词你不写自有人写。泱泱楚国就你一个才子?列位大臣,有事奏事,无事寡人退朝了。”
“启奏大王,”都尉景差出班奏道,“汉东发生虫灾,大片农田颗粒不收。请速派人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