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时孤身一人,退朝后仍是形单影只,好像谁若与岐王走的稍微近一点,就会惹得那位天子降下雷霆震怒。对此,苏景琮无可奈何之余,只觉得好笑。
走了片刻后,苏景琮发现他身边多了一个人,东堂第一武将王敬鹤。苏景琮偏过头去,平淡道:“王将军怎么舍得自降身份,与我这个无良纨绔并排同行?”
王敬鹤摇摇头:“以前的你比现在要讨喜许多,也更懂规矩。王叔叔不管你是真傻,还是一直在装傻,若你仍想去武圣阁一趟,就得低眉顺眼一些,否则王叔叔会让你半步不得入武圣阁。相信我,这一点,王叔叔做得到。”
苏景琮向来吃软不吃硬,给他夹枪带棒的来这么一通,他岂会真心接受!这位年轻藩王当即冷笑道:“若你是来说教的,就不必浪费口水了。”
旁人不敢与你这位武力值超群的将军针锋相对,不代表我苏景琮就不敢!
王敬鹤伸手准备拍拍苏景琮肩膀,却被他直接躲开。这位生平未尝一败的将军叹了口气道:“若你认为入奉天殿之事,我伤了你的脸面,那我向你道歉,以长辈的身份。”
苏景琮望着这个明明已经四十来岁,却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大将军,有些讶异。
“你父皇走之前曾嘱咐过我,照顾好你们兄弟四人。一些事情王叔叔不好插手,但王叔叔希望你能好好把握自己,不要再浪荡度日了。”王敬鹤轻声道。
苏景琮抿着嘴唇,默默不语。他快步走远,声音平静传出:“多谢王叔叔教导,恕景琮不愿听劝。”
王敬鹤望着苏景琮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些个不怀好意看着两人的大小官员有些失望,最注重名节的大将军,竟然没有把那位荒唐行事的藩王打一顿,真是无趣。
结果接下来一幕,立马让苏景琮的名声,传遍了整座京城。
他快步走上去,一脚踹在赵明鹤背后,把这个仅有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踹了个狗吃屎。赵明鹤爬起来后,勃然大怒,苏景琮不予理会,大步流星在御道上走远。
回了岐王小殿,苏景琮把大红蟒衣脱了下来,换上一身寻常白衫,喊了在屋里打坐静修的卢玄道,乘一架马车,向城外走去。
“这是去哪?”虽然已有猜测,卢玄道仍是忍不住问道。
苏景琮平静道:“去给我娘上坟。”卢玄道猛然握紧手中龙牙剑,剑气险些不受控制的从剑身冲出。苏景琮呆了一瞬,无奈道:“带着您这位喜欢我娘的人去我娘坟头,我已经是下了很大决心了,您要是不能控制住自己,我看您还是留在屋里吧。”
卢玄道收敛心神,沉声道:“走!”
一路上,苏景琮挑起马车帘子,看着窗外风景,似在自语:“江南的风景的确很好,我就把你那一份也看了吧。”
马车缓缓驶入京城北面那片密林当中,再往里走,就是埋葬有十三位帝王的皇陵。沿着神道一路前行,两侧树木愈发葱茏,远远已经能够看见面南的那座大红石坊,为陵园门户,共三洞,丹壁黄瓦,单檐歇山顶,庄严雄伟,浑厚端庄,黄色的琉璃瓦顶与朱红色的门墙交相辉映,色彩协调,引人遐想。
苏景琮压下心底翻滚的思绪,让马车停下,只与卢玄道两人徒步往里走去。
陵园第一重守备是驻扎在此的两千甲士,苏景琮被拦了下来,他拿出岐王令牌,递给打量他们二人的小校官。一路通畅,毫无阻碍。而陵园第二重守卫,则是墨家所打造的机关阵,若来人没有苏氏皇族的血脉关闭杀阵,则阵法就会启动,将来人轰杀成渣。
过了墨家机关阵后,苏景琮与卢玄道终于来到一座陵墓前,二人刚刚站定,却几乎同时回头,身后站着一个女子。她身穿一袭黑衣,即便已经四十来岁,却看着十分年轻,提一把青色古剑,脚下趴坐着一条毛色驳杂眼睛浑浊的老狗,正看着苏景琮。
卢玄道没有见过这样开心的苏景琮,这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竟然笑出了眼泪。
那一年,中秋时节,苏景琮三岁,被自己娘亲牵着小手赏花灯。小家伙突然瞧见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狗,喜欢的不得了,立即要娘亲把小狗带回宫去,但娘亲说什么都不肯,他分外委屈,觉得整个世界都不那么美好,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过了些天后,他被自己娘亲的贴身婢女带着悄悄出了宫,在一间小院里看到了那只毛茸茸的小白狗,开心极了。那名侍女告诉他,若想看小狗了,就告诉她,她会带殿下出宫。
对此,娘亲一直睁只眼闭只眼。
再后来,小家伙发现每次他与那位小姨出宫回来后,小姨都会大病一场,他一直担心万分,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娘亲这才告诉他,当初她不愿意带小狗回宫,是因为她的贴身婢女,那位被小家伙称为小姨的女子,小时候为了照顾她的小姐,被一只恶犬咬过,自那以后,只要接触小狗,就会大病一场。
小家伙似懂非懂,只知道他不能因为自己,让自己的小姨经常生病。那只已经长成大狗的小狗,被他找了个人送了出去。
某一天,被小家伙称作小姨的女子,向他欣喜的说:“殿下,我的病好了,以后再也不怕狗了。”
随后二人立即出宫,把那只狗带回宫中,娘亲也不再阻拦。
当年被迫离开京城,就藩西北歧地,已经长大的小白狗实在太老了,根本经不起舟车劳顿,他只好把老狗留在京城,无论他如何劝告,那位一生不曾嫁人的女子都不愿随他去往西北歧地,用她的话来说,“我要是也走了,小姐的墓就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了,其他人都是外人,我不放心。”
于是那个女子便在这里,守墓六年,寸步不离。
女子摸摸脚下趴着的老白狗脑袋,轻声道:“惊雷,你看,那是谁。”
这只毛色驳杂的老狗,当初一身毛发比雪还要白,如同上好的白丝绸,如今却已经是一缕一缕绣在一起,结下一个个疙瘩。
这只因为叫声很大被取名为惊雷的老狗,现在也已经几乎发不出声了。它抬头费力望着苏景琮,似乎感觉很熟悉,却最终仍是缓缓趴下去,不再多看。
苏景琮轻声道:“秀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