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不胜惶恐,确切来说,应该是觉得蓬荜生辉至极,周笃如何也没有料到,岐王竟在他们府中,一住便是三天。原本要张罗一顿比昨日中午还要豪奢宴席的周笃被苏景琮劝住,因为他今天并不打算在周府用餐。
这天,他带着几样礼物,在魏爷爷的陪同下,去往叶府。
途经太安城,不去拜访叶家老祖宗,恐怕他的二皇兄都不相信。所以他要来一次光明正大的拜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掩人耳目而已。
早便得到消息的叶府中门打开,等候岐王大驾。门外恭敬站着叶府所有有分量的大人物,被自己小儿子扶着的叶家老祖宗赫然在列。两个叶家主心骨之后,是三个青少年与一群叶家妇人。叶家家主一房正妻,两方小妾,还有三个叶家孙媳妇。
苏景琮的目光在这群人脸上一一扫过,以他的记性,这些人的脸恐怕十年二十年都不会忘记。其中有一个极为动人的女子,让他视线不由得停留了片刻。据说五年前叶家一个孙子为迎娶京城某个商贾人家的千金,摆出了泼天大的阵仗,而那个千金小姐,曾在某一届的天仙榜上,高居第三。
或许就是这个头戴帷帽的年轻女子了。他感觉这女子气息有些熟悉,略一思量后便明白过来,前夜自己在叶家老祖宗书桌上留下字条后,曾在佛堂屋顶被人发现了踪迹。
苏景琮在打量叶家人之时,一些个目光也在隐晦的打量他,他发现当自己目光在那帷帽女子脸上停留片刻时,有两人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神色略有不善。
苏景琮哑然失笑,原来不管是哪个家族,都有一些不可示人的腌臜事。曾经最受叶家老祖宗看好的孙子早逝后,留下了一个孀居俏寡妇,恐怕没少让一些别有心思的男人流口水。
叶家老祖宗率先躬身行礼,苍声道:“叶威熙恭迎王爷!”其他叶家人纷纷跪下,无一人敢直着身子。
苏景琮两步并作三步,扶起鞠躬的老人,连忙道:“叶师父请起。幼时您曾授我书课,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景琮岂敢消受您行这般大礼。”
老人直起身子,望着苏景琮道:“王爷长大了,比起当年更俊俏了。”苏景琮难得脸红了起来,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一个长辈夸赞俊俏,还是他人生头一遭。
一行人以苏景琮为首,走入这座并不算如何恢弘的叶府。以叶家财力,自然可建造一座更大的府邸,只是叶老生性淡泊,最不喜欢铺张浪费,于是他的小儿子只好顺了他的心意,尽量将叶府建造的内秀一些。
进门是一面牌坊,其上刻有一百四十四个正楷小字,苏景琮很熟悉。他十岁那年,跟着这位叶家老祖宗修习书课的少年人,都被要求写一篇诗赋,因为叶老最善正楷,所以所有人都投其所好,以正楷写就。苏景琮所写诗赋共计十二句,每句六字,后来他四哥又添了十二句七十二字,二人合力完成这篇诗赋。
没想到今天在这儿,竟是瞧见了兄弟两人的“拙劣之作”,倒有些想念四哥,怀念自己年幼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了。他将这些不为人知的百折情感压在心底,走向中庭。
大厅中坐着男男女女共计十三人。不过是男人一桌,女人一桌,泾渭分明。今日会面,苏景琮只是来光明正大的拜访这位授业恩师而已,并无其他意思,桌上所聊,是一些注定无人会关心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当年叶老给他们一群少年人授课之时,曾丢了一只心爱的小锥羊毫,把七人揪在一块,背靠墙站好,挨个细问。最后谁也没有承认偷了那支丞相大人最喜欢的羊毫,于是所有人一块吃了一顿板子。
说了这则少年趣事后,桌上人哈哈大笑,气氛热烈。叶家孙子辈年纪最小的家伙追问道:“王爷,那您可知道,究竟是谁偷了那支羊毫小锥?”
叶家家主叶正雄神情冷冽,狠狠瞪着自己的儿子。苏景琮丝毫不以为忤,笑道:“这我可不知道,说不得还是叶老他自己把羊毫小锥给丢了,结果怪罪到我们头上,想敲我们的竹杠。”
听了这句玩笑话,席间又是一阵欢笑,犹以叶家老祖宗最为开怀。
老人胡须被酒水打湿,一缕一缕沾了起来,他抚须道:“王爷真是我这老头肚里的蛔虫啊!”
苏景琮望向那个天真少年,想了想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正雄心中抖了一下,今天摆出这等隆重的样子迎接这位岐王,已经是隐约触碰到了皇帝的底线,好在岐王是打着拜访恩师的名号来的,还不至于让皇帝真正生气。但若是今日之后叶家仍与这位岐王有牵连,皇帝那边,恐怕不好交差。他这个叶家家主只希望自己的小儿子离岐王越远越好,二人搅在一起,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叶流云。”少年望着这位没有任何架子的岐王,扬着笑脸应道。
苏景琮从怀中掏摸一阵,却没有摸到预想之中的东西,懊恼道:“换了衣衫后,原本装的那些东西都没带在身上。我看你如今气象不俗,身负近三品的修为,照此下去,踏入仙途,绝不是水中月镜中花。我这儿有一本《云霞炼神经》,是我少年时修行的功法,与你这个年纪的小家伙最为契合。过会儿我便差人将它送来,一本仙道真经,留在我身边明珠蒙尘也不是个事儿。”
叶流云眼睛一亮,叶正雄心头一跳,这个当父亲的一脸发苦,就要出声替自家儿子谢绝这部仙家奇书。苏景琮伸手压住叶正雄略微抬起的手掌,道:“我以江湖修行者的身份送一个江湖人一本秘籍,仅此而已,无关大事。”
叶家老祖宗适时开口:“云儿,收下吧。”叶流云立即开口道谢,没有爷爷或者父亲的意思,即便他再怎么想要那本秘籍,最终也绝不会接受。
另一边桌上,叶家大夫人起身,走向那张只有男人的桌子。她身后跟着自己的大儿媳,婉约秀气的女子手中端着一个盘子,盘上放着一壶茶,两个茶杯。自己这个大儿媳自从嫁入叶家后,一直被她当作丫鬟婢女使唤,根本不差今天这一次。
叶家夫人倒了两杯茶,双手递给苏景琮一杯,恭敬道:“妾身替云儿谢过王爷,无奈妾身不会饮酒,只好以茶代酒,先饮一杯,以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