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太安城昔为诸多王朝京城时的繁华,即便是今时今日,它也算这世上数一数二的大城。
八条河水蜿蜒曲折,绕城而行,有了这些流水滋润,煌煌大城,竟有了些如女子般的清秀婉约。也难怪这座雄城,有时候还会被称为塞上江南。
月色已淡,繁星消散,城中依稀响起鸡鸣。河畔,身着布钗裙的清秀女子,蹲下身子,掬一捧清水扑在颊上,顿觉心中万分清凉。从江南远嫁这座昔日京城五六年,她不仅没失掉那份天然灵气,反而在举目可见的秀美风光中,出落的更加动人。
许是姿势的缘故,她本就动人的身姿,显得愈发婀娜。
家世不俗,姿容出众的小女子乍一看似乎应是无限美满了,只可惜嫁入太安城新婚当天,丈夫便被歹人所害,小女子便成了小寡妇。为此,公婆二老这些年没少给她气受。只是她都默默承受下来,毕竟那位名义上的丈夫之死,与自己脱不开干系。
谁让自己是一个埋在太安城的可怜棋子,受着慈宁宫摆弄。
这些年来自己最大的自由,就是趁四下无人之际,悄悄来到城外河边,呼吸着新鲜空气。在这儿,她才感觉自己活着,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没有皇宫大院的尔虞我诈,没有幼年在伏营帐中的生死争斗,真好。
太后娘娘发了话,这次事情结束后,就还她一个自由,所以啊,无论怎样,都得把那件事漂亮做完。对那位年轻王爷,她心中只有同情,可怜他生在帝王家,却没能保住自己的龙椅。
女子转身回家,眼中似有怅然。何为大自由?她即便刺杀成功,难道还能全身而退?那个隐藏着风云的叶家,半点容她不下。她早想明白了,这世上最大的自由,就是羽化升仙。死亡,才是众生超脱的归路。
晨辉中,四架马车缓缓走入刚刚开了城门的这座古老城池。六年前途经此地时,苏景琮没有任何游山玩水的心境,今时今日,倒多了些恬淡闲适的惬意。
他掀起马车侧帘,望着十二丈高的巍峨城墙,恍惚间,竟是在城墙上的斑驳划痕里看到了金戈铁马、蚁附攻城之景。当今世上,比太安城城墙还高的,只有东唐国都金京。
昨日便是字条所说的第十日了,苏景琮早便吩咐下去,让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但一直等到他进了太安城,却仍不见有任何袭杀来临。这让他有些疑惑,莫非那道命令,只是一个幌子?
想了片刻后,苏景琮便有了些明悟。他那皇兄,岂会完全相信陆湘裙这个多年前埋下的棋子,那道命令更多的作用,或许只是挑拨离间而已。
只不过这趟入城,得多加小心才是。来自京城的袭杀,绝不可能消失,犹如一把利剑,悬于苏景琮头顶,没人知道它何时会落下夺人性命。或许皇帝另一重算计,就是要他这位堂堂藩王,在之后的日子里,惶惶不可终日。
时间尚早,路上行人稀少,四架马车走得并不快。
苏景琮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几声呼喊,皱起眉头。难道是对方选在这个时间点出手?
路上稀稀拉拉的行人如同被洪水冲开,后退的同时,向道路两边散去,即便他们本就走在路边。城外有七架马车连成一线,涌入这座雄城,驾车的马夫,一个赛一个凶悍。
苏景琮这边所有人都严阵以待,随时能发动猛烈一击。
远远看见有四架马车慢吞吞走在路上,车夫没有丝毫避让的打算,竟直接冲撞上来,看这架势,是要直接将碍事的车队撞倒踩碎。这支从城外而来的车队,七匹骏马都披着轻甲,碗口大的马蹄撞在地上,连成一片雷鸣。
两侧行人中,一个姿色可人的温婉女子伸手掩面,挡去车队扬起的尘沙。
六个出自同门的三品武夫一直跟在最后一架马车旁,此刻首当其冲。无需苏景琮开口吩咐,既然遭遇这等事,无非死战而已。
六人高高跃起,六只拳头同时砸在那匹不输岐王马的高头大马上,即便有轻甲防护,骏马仍是发出了凄厉嘶嚎。马车冲撞之势被挡了下来,驾车马夫飞了出去,眼中却没有多少惊慌,而是布满了骇人杀念。
六个三品小杂鱼,即便他吕梁境界衰退,掉落了一品,也能砍瓜切菜般做了这些个莽夫。
他止住身形,落在高高翘起的车厢上,让这车厢不至于直接轰然砸在地上。车厢内传出一道凶厉暴怒的年轻声音。
“老吕,把这些碍眼的人全部杀掉!”他可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活菩萨,这座太安城里,他父亲就是天,而他,就是天子!
小和尚没有回头去看那边的混乱交手,只是轻声道:“王爷,这些人当中,没有一品高手。”
看来只是一场无端灾祸而已,不是什么处心积虑的谋杀。苏景琮吩咐早便候着的刀兄,去解决那边战斗。
排头马车被人突然拦下停住,后面六架马车来不及减速,挤作一团,吵吵闹闹,骂娘不停。驾车的马夫都是个顶个的武道好手,眼见前面车队竟有六名三品武夫,立即冲出,要助那位吕老前辈一臂之力。
吕梁曾经再怎么威风,今天也只是一个身有隐患的落境武夫而已,双拳难敌四手,对方足有十二手哪!
他们才冲入混战,却被人一刀劈退。七架马车车厢应声裂开,那些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坐在车里,呆若木鸡,怀中搂着的美娇娘,也都瞪大了眼珠子。
许是坐在马车中太久有些憋闷,苏景琮弯腰走了下来,望着那边战斗。何密与剑弟就守在苏景琮身边,魏老头站在马车上,神念散开,小心戒备。哪怕莲生小和尚说那些人中没有一品高手,但谁晓得里面会不会有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仙道高人,不顾高手脸面,压了境界隐了气息要取王爷性命。
有了刀兄加入,才几个照面,那些在城中平头百姓看来已经是世外高人的高门大族护卫,就被斩杀当场,鲜血直流。方才还想大展拳脚开杀戒的老吕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尸首分离。对上真正的一品高手,他才抵挡了三招,就被刀兄取了项上人头。
坐在“露天”马车上的主子望着地上那颗脑袋,惊怒万分,更有一层寒气从他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谁知道这伙不长脑子的生脸人,会不会也这般不管不顾取了自己性命?
路旁突然传出小儿啼哭声,苏景琮循声望去,一个妇道人家正搂着自己孩子,在路边墙根下颤颤发抖。原来是一根车辕在先前战斗中断裂,砸在了这母子二人身上,有娘亲抱着,小孩其实并未如何受伤吃疼,这般嚎啕大哭,多半是吓的。
一袭华服的苏景琮走到母子二人身边,蹲下身,眼神温柔。
他娘亲当年也这样抱着自己,在万军丛中,去见他的父亲。任漫天箭雨当头浇下,没有任何一支,靠近他周身三丈。
有娘亲在的时候,他像这个小孩一样,被保护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