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将手中字条直接捻成粉末,当陆湘裙正要动手时,却忽然收手。不管这里面写了些什么,至少自己应该看看,做到心中有数。至于之后如何做,自然是跟着自己的心走了。
“朕命你于十日后解开束缚,趁袭杀之混乱,亲手取苏景琮性命!此为最后一道命令,若完成,朕许你一个真正的自由,若不能完成,后果自行掂量。”
陆湘裙秋水眸子中有难以掩饰的气愤与黯然,原来自己根本不曾摆脱棋子的命运。
十日之后?龙椅上的那个男人,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就不怕自己直接泄露出去?
那个人所思所想,她从未猜透过,此刻她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人只用一张字条,就将苏景琮对自己那为数不多的信任,消耗殆尽,点滴不剩。真是好手段!
马车中的美人拿出一面铜镜,开始梳妆打扮,她心中已有了计较,无论如何,这一生得为自己活一回。
当年被送到西北歧地成为花魁,是为了报答那个人的活命之恩,后来往京城传递消息,是为了将早便倾颓的陆家扶起。新兴的陆家,没有她的父母,没有她嫡亲的兄弟姐妹,唯一让她有几分牵挂的,是那个自己年幼时,曾给她一颗南海仙果的姑姑。
这个十斛珍珠的美人轻轻梳理头上三千如瀑青丝,镜中人比林中花更娇艳。她神色愈发镇静,不再有丝毫犹豫。不能跳出棋局,那就当一枚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棋子!
原本还想着等某天有人拦路行刺苏景琮时,她爆发修为,给王爷一个惊喜,现在看来,若真遇到这等情形,王爷心中只有惊吓吧!
坐在第一架马车上的苏景琮怅然若失,原以为一颗芳心终于完全属于自己,结果却发现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这么多年,似乎他都未曾知道,陆湘裙的本名。
苏景琮自嘲一笑,倚靠着马车不发一语。一旁与苏景琮并列的小和尚莲生望着眉头紧蹙,情绪低落的苏景琮,忍不住问道:“与陆姑娘吵架了?”
苏景琮摇头道:“不算吵架,若是吵架,恐怕更好一些。”
小和尚猜不透其中缘由,想起了自己十三岁那年,于天山上见到的一个姑娘。一袭红衣在冰山上静悄悄站立,如一株绽放在冰山上的红莲,美不胜收。
师父走过千山万水,在天山上找到他,要收他为徒。师父当时说,他乃是佛家末法大劫降临之际,应运而生的转世灵童,修行二十年,可渡百世苍生。可他的眼里哪有什么佛祖,又哪有什么末法大劫,只有一个红衣少女,心心念念到了今天。
“王爷,您与陆姑娘有一线姻缘,小僧不愿见到有缘之人红尘情断,故此多劝一句,望王爷‘珍惜眼前人,切莫诀红尘’。”小和尚念了一声佛号。
苏景琮挠着头,无奈笑道:“原来莲生小师父还有月老的本事啊!”小和尚只是摇头,静默不语。他深知,错过是多大的遗憾。
二人谈话间,三位一品随从中的女子何密来到苏景琮身旁,俯身恭声道:“王爷,陆姑娘请您移步后面那架马车,称有要事相告。”
苏景琮本想直接不去理会,转念想到莲生刚刚劝告之言,遂起身下了马车,向陆湘裙那一架走去。他倒要看看,她会做出什么选择。
苏景琮去哪,魏老头去哪,就在身旁,寸步不离。
当他掀开马车门帘,看到的是一张薄施粉黛的精致俏脸。陆湘裙换掉了先前所穿的素钗裙,此刻身着一身华丽衣裳。
她头戴金丝流催攒珠簪,挽着凤凰朝天髻。披一条红色撒花坎肩,颈上是珍珠罗网红翡翠项链。裙边系着豆绿官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碟穿花大红洋缎窄肩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红配绿,色彩明艳。人衬衣,光鲜亮丽。
此刻的陆湘裙,无愧于苏景琮评价的十斛珍珠美誉!
阅美无数的苏景琮一时间痴了,双目发直,有些呆愣。陆湘裙探出一只手,将还半蹲在车厢外的苏景琮拉进去。纤纤素手如暖玉,苏景琮舍不得放手。
他定了定心神,望着一双含羞含切,又有三分幽怨的秋水剪眸,咽了口唾沫道:“美人计?”
陆湘裙难掩心头欣喜,既满足于自己耗费小半日光景描红画翠后这绝世风姿,亦因苏景琮的表现而分外开怀。原来他也是一个这般俗气可爱的寻常男人啊!
“王爷,可否让车队找一个空旷平坦处停下?”陆湘裙柔柔说道,语气中竟夹杂一丝魅惑,换个男人,恐怕根本不会多加思索,将一口答应下来。
苏景琮握住陆湘裙另一只手,将美人双掌交叠放在自己手中,柔声道:“可!”
很快,马车停在一个无人开阔之地,应苏景琮要求,地上杂物都被清理了,铺了四方宽大厚实的地毯。十五名护卫站成一圈,背对铺着地毯的中心。小和尚莲生看到这阵仗后,识趣远离此地。几个闪掠之下,站到远方一座山峰顶上。
魏老头以他龙象境修为,构筑出一方并不算大的屏障,如倒扣的巨碗,护守此地。他做完这些防护之事后,望了苏景琮一眼,也远离这里。
苏景琮率先从马车中走下,他伸出手掌,握着陆湘裙的柔荑,小心将她扶下来。美人莲步轻移间,头上钗珠晃动轻轻碰撞,发出悦耳鸣音。
“王爷可以取来燕语瑶琴,为湘裙抚一曲《霓裳》吗?”陆湘裙半倚在苏景琮身上,以她特有的轻柔嗓音问道。
“都依你。”苏景琮答应下来,从一辆马车上取下那架世间琴师心中的瑰宝——燕语瑶琴。当初为购得此琴,苏景琮不惜砸下黄金十万两,又许了两道重诺,只为博美人一笑。这桩荒唐事,只是百姓口中他无数不大不小荒唐事中的一件。
世人称他是一个只知玩乐的混账王爷,倒也不算胡说。
陆湘裙在琴声中翩然起舞,琴音与她口中唱词合拍而歌,无数林间鸟雀被琴音吸引而来,立在树枝梢头,和歌而鸣。
背对着苏景琮二人的那十五名护卫,沉浸于这等近乎仙家音律,不可自拔。
陆湘裙裙裾纷飞,舞姿优美,如画中走出的仙子,在此拨弄凡人的神经。她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唱着《霓裳》曲词。
“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多病却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彷佛照颜色。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沈思年少浪。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
两百年前为东唐奠定千秋基业的唐明皇,后宫妃嫔无数。但万千宠爱,他只给了杨贵妃一人,只因她最善跳这支霓裳羽衣舞。后世舞姬千千万,却无一人能复现当初杨贵妃一人的绝代舞姿。
此刻的陆湘裙,娇艳如花,悠然翩跹,恐怕杨贵妃临世,也不过如此了。
苏景琮已经痴了。
拨弄琴弦的双手未曾停下,他傻傻笑道:“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