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这日早晨,狗剩儿走了,走的很安详。
被嘱以后事的许师爷嚎啕大哭了三声,又用力锤了锤狗剩儿的胸口,见他确实是死透了,便抹着眼泪率先走出了土屋之中,唤过站立在一旁的一名流寇,交代道:“大将军已经死了,死前吩咐我当你们的首领。你且将消息传递下去,然后再找个席子来,给大将军他风光大葬了吧。”
“大将军啊……”那流寇闻言,顿时哭得稀里哗啦,抹着眼泪走开了,不一会儿,整个白头村都响起了凄厉的哭声。
听到村内传来的哭声,许子言脸上浮现出一丝怅然和复杂之色,他双手附于身后,抬头四十五度看着天空,默然良久,最终低不可闻的谓然一叹。
他看得出来,除了狗剩儿那新收的义子外,其余一众流寇是真的在为他们大将军的死而伤心。这让他忍不住心里有些茫然。
能得到一干手下的爱戴,毫无疑问那狗剩儿是极其具有人格魅力的。这样的人,自己真能取而代之吗?最起码,许子言觉得,自己死了,怕是没一个人会这么伤心。
这有些人啊,总要等死了,才能知道其生前多么有魅力……
“我可要恭喜你了。当个小头领的滋味却不知如何啊?”一声轻笑声中,庄公子穿着一袭白色公子服,把玩着手中挂着青玉坠子的文扇,信步走到了许子言身旁,与许子言并肩而立。
许子言下意识的往旁边站了站,与那庄公子拉开了一臂以上的距离,神色中有一丝忌惮,唏嘘的摇头说道:“说不上什么滋味,反正心里不是那么好受就是了。那个宋献策呢?他是你的人吧。”
庄公子挑了挑秀眉,淡然一笑道:“自然是被我打发去干其他事了。怎么的,我指使他临阵第一个当了逃兵,难不成让他回来被你们撕了解气不成。”
“这却是个好主意。如今看来,狗剩儿在这队伍里很有一番威望,若能抓到他让我处置,我这首领位置却是会稳当很多。”
“想也别想。”庄公子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警告道,“你莫要得意了就忘了自己的斤两。你现在既然如愿当了头领,就应当好好替我谋划,带着你那流寇和粮草前往鼎龙山。少动些歪脑子。否则,后果自己掂量着些。”
许子言皱眉不悦道:“你何必激我。便是你不说,我也有此打算。如今,山西惹了官兵已是呆不得了,陕西官兵太多又去不得,仔细想来鼎龙山的确是个不错的去处。不过,这一路上,却还需要你们白莲教多关照一二。百十来许的流寇队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是很容易引起官兵的注意的。”
“放心吧,早给你准备好了。拿去!”庄公子哼了一声,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张递了过去。许子言接过看了一眼,有些疑惑道:“这是……路引?”
“路引?”庄公子嗤了一声,瞥了一眼许子言,不屑道:“就你们这贼眉鼠眼的样儿,就算有路引,又有哪个关卡敢轻易放行?看清楚了,这叫信票,专给公家人执行公务时用的特殊凭证。你们现在的身份,是替当朝熊总督往陕西前线运粮食的队伍。好生记得,可千万别记差了。”
“另外,本公子会随你们的队伍一起前往鼎龙山。毕竟本公子名义上现在已经被你收入房了嘛。这一路上还请多多关照嘿。许师爷是个聪明人,不过要是太聪明了,可就让人讨厌了。”
庄公子冷然一笑,旋即便打开文扇,脑袋一扭,扇着扇子施施然的走开了去,从头至尾却是从未拿正眼看过一眼许子言。
许子言默默的捏着手中的信票,看着庄公子远去的背影,他的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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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那伙流寇就在前边了。还请大人率领天兵剿灭了他们,拯救我白头村几十户无辜百姓。”白头村外两三里外的一处简易大帐内,来自白头村的虎子弯腰一脸讨好笑容着对着趴在软榻上的李建泰李祭酒说道。
这一队官兵不知道为什么,快行进至村口的时候就忽然不走了,原地安营扎寨了起来。这可急坏了虎子,毕竟,带领官兵剿灭流寇,那可是可以升官的啊。
只是,那带队的官儿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只是趴在软榻上,手捂着屁()股一个劲的直哼哼,一脸的愁容惨淡。
“急什么!没看到本官英勇奋战,受了重伤了么?”李建泰不满的瞪了一眼虎子,斥道。
听到李建泰的回答,在场的官兵脸色都有些古怪,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不说话,整个大帐气氛瞬间诡异起来。
李祭酒的伤是怎么来的,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了。只是这说起来,实在有些不太雅观。毕竟这伤啊,是因为李大人座下战马颠簸,把屁()股上的皮给磨破了导致的……
说起来,也就鸟大点事,在场的各位将领,哪个刚习兵阵的时候没磨破过?
可李祭酒到底不一样啊。
李大人是个读书人,天启五年进士,官居国子监祭酒,那身子是何等娇弱。所以李大人一发现自己身上挂彩了,忧得他是立马当机立断,做出了暂时停止追赶流寇的决定。
想他李祭酒才三十多岁的年华,还要一颗忠肝义胆报效朝廷呢,万一磨破皮导致流血嗝屁了,那岂不是对不起陛下,对不起朝廷,对不起黎民百姓?
故而,为天下苍生计,李建泰连忙派出一队人马在附近村落中无偿征用了一席软塌子和一些膏药。等得软塌子到了,又敷上了膏药,李大人这才趴在软塌子上由兵士抬着,发出了继续追杀流寇的命令。
这一个来回,就是花费了大半天不止的时间。
至于英勇奋战,那更是没有影的事。不过,理是这个理,但话能明说吗?
这位李大人,那可是当朝国子监祭酒,桃李满朝堂,在场的军官们,可都指望着与之结个善缘,也好将来好升官发财呢。自然不会去说出得罪人的话。
“大人英勇作战,实在是我辈楷模。不如大人就在此养伤,我率领兵士冲进村去,活捉敌酋,献与大人如何?”一员脸上有着刀疤的把总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询问道。这一笑,脸上的刀疤如同蜈蚣一般扭曲,看起来好不狰狞。
李建泰闻言,脸色顿时大变,不满地怒喝道:“老夫英勇作战而受伤,值此危难之际,你竟然还想去拿头功?何等居心!”
见李建泰勃然大怒,那把总连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道:“哪有哪有!末将不敢,末将不敢!末将的意思是……”
“我管你什么意思!还有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意思!”李建泰不等那参将说完,就开口打断道。他扫视了四周的将领一圈,竖眉怒斥道,“你们不就是想撇下本官去拿头功么?”
“哼!你道本官是要来和你们抢功劳的?又或者本官是贪生怕死之辈?本官何等身份,岂会屑于这点功劳?又岂会珍惜自己这条小命?只是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兵法又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伙流寇到底有多少数量我们清楚吗?败逃的是这股流寇的全部又或者只是其先锋部队?他们败逃至白头村,却不再继续败逃,这里面是否又有什么陷阱?”
“若是我们一头步入陷阱,本官伤势未愈,又要如何逃脱?本官身居国子监祭酒,心里无时不念着报效陛下,报效朝廷,报效黎民,身分之贵重,又怎能与尔等一般折损于此?。我若死了,又如何对得起我大明天下苍生!这些,你们都能给我说清楚吗?”
李建泰说的义正言辞,满脸正气,可是这满帐的将士听得却是听得一个个神色不善,若不是看在那李建泰的官位上,真的想直接打人了。
李建泰环顾四周一圈,见众人都是面色不愉,当即不屑的冷笑道:“我知你们不服,但本官熟读四书五经,通晓理学经义,却是不想与尔等一般见识!你们只需知晓,你们既然被姜将军分到了我的手下,你们就应该听我的命令,谁敢擅自抢功,我便打杀了谁!”
“现在,都给本官下去!本官该上药了!哎呦……疼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