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言总算是看明白了一点。一个人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那狗剩儿如今攻下了小盘县,自信心空前暴涨,以至于都开始盘算起了做皇帝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自然是不可能听进去他许子言的忠言逆耳。
想明白了这一点,许子言当真又是感到一阵前路渺茫。
他如今是这伙流寇的狗头军师,又刚刚帮着他们谋下了小盘县,交了投名状,与这伙流寇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如今眼见着自己这帮猪队友们一条死胡同儿走到黑,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当真令人绝望。
另一边,狗剩儿大概是真被那道人忽悠瘸了,还在一个劲儿的描绘他那宏伟远大的蓝图:“我若为皇,尔等皆为大将军!道长当为国师。”
此话一出,宋献策宋道人连忙捋着山羊胡子应和道:“合该如此。将军天命之人,又是要取代朱家王朝的气运而代之,不如这国号就叫做大朱吧。”
嘶……许子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老道士是故意的还是缺心眼?大朱帝国?怕不是想把全国的官兵都吸引过来吧!这可真的是要作大死了。
不过那狗剩儿倒是丝毫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地儿,闻言大喜道:“大朱?不错,听着好是霸气!既然如此,诸位兄弟,从今日起,此地便是我朱国的领地罢!”
狗剩儿宣布完建国,随后便开始忙不迭地的封起官来。
他给他二弟关二牛封了个东将军,领兵五十;三弟张三疯封了个南将军,领兵三十;四弟黄四羊封了西将军,领兵三十;五弟马五甲封了个北将军,领兵三十;六弟赵六才封了个中将军,领兵三十;到了七弟梅仁全,封无可封,想了半天,最后在那王道人的建议下,便封了个发将军,领兵二十;而老道人宋献策则是自领白将军一职,加封护国国师,领兵若干。
至于狗剩儿则是自封为昭烈帝,定国号为大朱,定年号门清,定都小盘县。
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大朱帝国外加其座下东南西北中发白七大将军便得以宣告成立。许子言在一旁听得荒唐不已,宛若身处梦中一般。要不是考虑到自己手上没兵没权,小胳膊细腿也打不过那些五大三粗的壮汉,他早就暴起打人了。
大朱,大猪,这可真是一群猪啊!墙都不扶就服你们!
他冷眼旁边,却见狗剩儿坐下那六大结拜金刚具都是泪流满面,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唯一例外的反倒是那个一直在蛊惑狗剩儿的宋道人。
宋献策宋道长一脸风轻云淡般的摸着下巴,眯着一双尖细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先生,你虽然不同意我称帝,但先生对我有大功。所以我便封先生为我朱国宰相,还望先生若是想通了,还能继续辅佐于我。”一圈全部封完,志得意满的狗剩儿冲着许子言一拜,言词真切的说道。
许子言连忙从坐的椅子上起来,微微侧身,躲过了狗剩儿的这一拜。他也不顾狗剩儿那黑的都快滴出墨来的脸色,冷笑道:“将军大人,你这一拜我却是担当不起。我能力有限,当不起这宰相的位置,将军你还是另请高人吧。”
“猪油蒙心,不可理喻!”说罢,一甩袖袍,便大步向着花厅门外走去。
狗剩儿座下那六个结拜金刚脸色大变,纷纷站起来拦住了许子言。头扎绿色头巾的东将军关二牛双眼中闪烁着凶光,神色不善的道:“许师爷,我家大哥给你面子,你也太不知好歹了些吧。”
“俺也一样!”张三疯瞪着铜铃般的双眼,大声附和道。
“怎么的。东将军还想杀了我不成?”许子言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的看向关二牛,语气嘿然道:“我原以为尔等皆是因生活所困,才成了流寇。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我尊圣人之言,故而看不过那官府不问青红皂白便要剿灭你们,这才本着教化的心思帮助尔等,却不料竟是看走了眼睛。尔等哪算流民,分明便是祸国大盗!”
“子还曰过,道不同者,不相与为谋!告辞!”
这话说出来就是划道儿决裂了。
他许子言这一刻也真是被惹毛了。一帮失心疯儿赶着去投胎,他难不成还巴巴跟着去陪葬不成?
开什么玩笑,要知道,农民军流寇和称帝造反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好歹还存着被招安当个官玩玩的希望,可要真跟着他们玩谋逆篡位的把戏,那被抓到可是要被凌迟的!
拿渔网割个几千刀,光是想想就是一阵恶寒,还不如直接被一刀砍死在这里来得干脆!
徐子言大是大非权衡清楚,又觉得左右都准备决裂了,索性就再给自己找几块儿牌坊门面装饰装饰也不错,这才说出了方才那番大义凌然的话。
当然,这牌坊话对花厅中这一帮没文化的流寇头子来说,自然是听不太懂的。
不过,他们虽听不懂那什么子曰子曰的,但大体上还是能明白眼前这个许师爷是在骂他们,而且骂的还不轻,所以一个个脸色都难看的很。那头戴绿巾的关二牛当即便是一脸狰狞的抽出腰间别着的两把杀猪刀,向着许子言的脖子砍去,怒声道:“你找死!”
“老二!你做什么?还不快快住手!怎可对许师爷无礼?!”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狗剩儿猛然开口,冷声喝止道。
“唰!”
杀猪刀带起一阵恶风,堪堪在许子言脖尖处一寸停了下来。许子言神色淡然,眉毛都不曾动一下,只是冷漠的注视着关二牛,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退色的模样。
见许子言如此淡定,关二牛冷冷的看了眼许子言,哼了一声,挽了个刀花又收了回去。
当然,关二牛根本不会知道,许子言那根本就不叫淡定,纯粹就是被吓的身体完全不听指令,动弹不了了……
“先生请放心,我旨意不变。而且,必不会取先生性命。不过,还请先生不要忘记,先生你命中注定就是老天派下来辅佐与我的。若非如此,先生仔细想想,先生你又岂有死而复活之理?这说明,我,本就是天命之人。”狗剩儿阴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若按着狗剩儿平常的脾气,那许师爷如此不识时务,早被他一刀砍了。毕竟读书人虽然厉害,但天下又不是只有许师爷一个读书人,想抓个读书人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可问题就在于,这位许师分明便是老天派下来辅佐自己的从龙之人。狗剩儿可不知道什么是穿越,在他看来,出现许师爷死而复活的神迹,也只能说明自己才是真龙天子。所以,深信鬼神的他自然不可能自断一臂,令人真去砍了那许师爷。
“既然如此。那我可以走了么?”许子言逃过一劫,有些后怕和心虚。但毕竟闹翻了,也不好表现的懦弱让人看轻了去,只好装作毫不领情的哼道。
“那是自然的。”狗剩儿点了点头,随后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先生暂时不得轻易离开小盘县半步。若是无故离开小盘县,每过半个时辰,我便会杀小盘县百姓一人。还请先生不要逼我。”
许子言闻言,终于忍不住身体下意识的一僵。这个命令,让他对于狗剩儿这帮子流寇,真的是彻底的绝望了。
他原先的确打算闹翻后离开了花厅便迅速开溜的。毕竟大明虽然有着严苛的户籍管理制度,但明末政治腐败,流寇遍地,所谓的户籍管理早就成了个纸糊的门面。只要小心些,未必就不能隐姓埋名的活下去。
等躲过个六七年左右,八旗入关,一切推倒重来,他这个流寇军师的帽子自然也就会不复存在。
可是,许子言却没想到那狗剩儿竟会冷血到以满城百姓做要挟……这小盘县的百姓虽然与他毫无关系,但他毕竟不是心黑手辣之人,无法容忍他们会因自己而死,故而惨笑一声,语气又冷了几分:“不劳将军操心,这点道理我自然是懂的。左右将军若是兵败,我便抹了脖子自杀便是。”
说罢,许子言头也不回,背着双手径直走出了花厅。
“好个不识好歹的锤子!大哥你如何不让我砍了他!”关二牛见许子言离去,气呼呼的道。
张三疯瞪着双眼,瓮声道:“俺也一样!”
“东将军还请消消气。”宋献策宋道人念了一声无量道尊,笑眯眯的道,“老道估摸着,非是那许师爷不愿辅佐陛下,实在只是对于咱们陛下缺了些信心罢了。此事要解决么,倒也是简单的很。”
“是么?还请国师教我!”狗剩儿闻言喜道。
宋献策淡然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急不徐的对狗剩儿分析道:“陛下,小盘县往东三十多里,屯了一处千户所,由一千户领着。若是陛下能率天兵将这千户所给剿灭了,不仅扬了我大朱的威风,更能收复失地,而那许师爷若是见到天兵神威,自然能建立足够的信心,甘心辅佐陛下。此乃一石三鸟之计。”
听到这计策,狗剩儿有些迟疑道:“国师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去打官兵?”
“陛下。那叫叛军。”宋献策摇摇头,呵呵笑道,“而且陛下不必担心,那千户所为了吃空饷,缺员严重,十不存一。便是剩下的,也都只是一些只会种地的农民罢了,完全没有陛下天军的那股子血性。”
“果真如此?”狗剩儿听到此处,神色不由有些意动道。
“老臣敢和陛下打赌,陛下天军若至,这帮叛军自会拱手而降,明军不战自退。”宋献策胸有成竹道。
“好!好!!好!!!”狗剩儿抚掌大笑,志得意满的喝令道:“各位将军即刻回营准备。今晚戌时出发,奇袭那千户所!扬我大朱天威!宋国师之大才,真乃为当世之王司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