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在营地休整的时候,许子言总算得了一丝空闲,他漫步巡视营地,忽然注意到一道小小的身影一个人蹲在河边,看起来形单影只,很是突兀。
许子言皱了皱眉,这小小的身影他有印象,正是当初狗剩儿临死前不知从哪儿抓来的那个狗蛋。事后,许子言也已经问得明白,这狗蛋只是一名路过的小乞儿,也没甚么背景,只是刚巧碰上狗剩儿死前希望收个义子,便被人抓了来。
正因如此,所以虽说狗剩儿在大家伙心中地位很高,但这临时抓来凑数的小娃娃却没有人往心里去。毕竟彼此之间都不熟悉,哪可能随便空降的义子就有当少东家的道理。
许子言看着那孤单蹲坐在河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迈步走了过去,开口轻声说道:“我寻你了半天,还以为你已经跟丢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这说的可就是假话了。这几天,他一面担心着被身后官兵追赶上来无路可逃,一面又盘算着怎么尽快甩掉跟着队伍的庄公子好反正,根本就没多余的心思去关心一个七八岁的娃娃是什么状况。
不过,任何话题都需要挑个头。许子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看着那孤单的背影就是感觉有点心酸,大抵是那圣母的毛病又给泛了出来。
“师……师爷……”狗蛋身子一震,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脸上还有些惊慌。许子言站着高,一下就注意到狗蛋儿身前竟然生着一团小火,一只树枝斜斜的插在火堆旁,树枝上插着一只烤的有些金黄的野味,看模样,似乎是一只挺肥的鸟禽。
许子言哑然失笑,看那狗蛋的模样,反倒是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了一般局促不安。瞧把这孩子吓得。许子言忍不住摇摇头,挤出一副和善的笑容说道:“大将军生前让你拜我为师,还是唤我先生吧。”
“先生?”狗蛋低声唤了一句,看起来很是有些不习惯。
“嗯。这鸟儿你打的?”许子言盘腿坐在狗蛋身旁,开口问道。
“师……先生,我方才刚巧看天上有一只白色的鸽子飞过,便拿石子给砸了下来。”狗蛋咽了口口水,满眼不舍的说道,“先生若是想吃,只管拿了去,我再去打了就是了。我年岁小,理应让着先生的。”
“还担心我抢了你的吃食不成。还拿这话激我。”许子言拿眼一瞪,笑骂道。
心事被揭穿,狗蛋尴尬的挠了挠杂乱的头发,嘿嘿的笑了两声,但两人之间的气氛总算稍微不是那么僵硬了。沉默了片刻,许子言轻声问道:“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单独跑这吃独食来了?”
狗蛋耸了耸肩膀,苦笑道:“先生,我和他们处的不习惯。”
“什么意思?你是大将军认下的义子,还有人敢欺负你不成?”许子言皱眉问道。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狗蛋连连摇头,看着眼前的火堆,叹气道,“先生,我之前是个乞儿,居无定所的,如今一下子身边多了这么些人,难免会有些变扭的。”
迟疑了一下,狗剩儿又低沉地说道:“况且,义……父那边认我,应该只是希望有个扶灵哭灵的后辈,死时不会孤单上路罢了。我那义父尚且如此,如今事了,就更应该没人在意我了,左右没舍弃没用的工具,让我还能知道个去处,我就已经很烧高香了。”
看狗蛋如此明事理,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许子言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疼。说到底,才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啊。许子言长叹了一口气,开口劝慰道:“你……哎,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话。我若不在意你,我会专门过来找你么?”
“先生……”狗蛋闻言忍不住鼻子一热,流下眼泪来,这眼泪一流,便是已经止不住了。到底只是个孩子,平日里的坚强,也不知是不是装给他自己看的。
“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吗?”许子言轻声问道。
狗蛋摇了摇头,往火堆里有添加了些柴火,抹着眼泪低沉道:“应该是没了的。从我记事起,我就随着我娘乞讨了。听我娘说,我家原本是陕西榆林李家庄的农户。崇祯三年的时候,西营八大王带着陕北乱民生事,祸乱烧了整个陕西省,我爸便是在那场大乱中没了的……我,我还有个哥哥,被挟裹进了乱民潮中,不知去向,但我那哥哥当年才十岁,想来也是死了的。那时我才刚刚出生,这些事,都是我娘后来告诉我的,我娘说,她之所以叫我狗蛋,便是因为贱名好养活,她……她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活着回去……”
许子言看狗蛋哭的伤心,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狗蛋的后背,语气又轻了几分:“那你娘呢?”
“我,我娘……”狗蛋浑身一颤,忍不住痛苦的用双手捂住了面容,哭哭啼啼的道,“两年前的冬日我生了重病,我娘把我安置在一间破败的山神庙里,出去给我讨点儿吃的……就,就……再也没回来过,我……我……,应该是死了的……”
许子言拍着狗蛋后背的手忍不住停住了。他是真的有些震惊的难以附加了……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惨的人,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他是个穿越的,过惯了前世安生的日子,刚穿越到明末又没有几天,脑筋上还转不过弯来。他原先以为,他率领的这帮流民已经够可怜的了,一个个为了活下去好好的百姓不当只能去造反,生性又愚昧得很,可如今听到狗蛋的遭遇,却颇有一股小巫见大巫的感觉……
他根本不知道的是,明末因为兵灾家破人亡的,又何止是狗蛋一家。他只是窥得了冰山一角,却自以为看到了冰山的全貌,只把那狗蛋当成了这世上最惨的孩子,心生怜惜之下,忍不住劝解道:“别哭了。你还有我这个老师呢,另外,这帮子流……”
许子言顿了一顿,忽然觉得自己都成了这股流寇的头头了,还张口闭口流寇的实在不好,便改口道,“另外,这个营地里的人也会把你当做亲人的,从此以后,你只管把我们当家人便是了。”
“先生……”狗蛋感动的哽咽道。
“好啦,别哭啦……再哭,你这烤鸽子可就该变成焦鸽子啦。来来来,给你撕个翅膀先尝尝味道……”许子言笑道,随后伸手便要去撕下翅膀,结果手才刚刚碰到翅尖,哧溜一声便被烤出来的油水给烫了一下,忍不住吃痛的惨叫道:“嘶……烫烫烫!手手手……”
说罢,连滚带跳的蹦到河边,将手伸进了冰凉的河水之中,这才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
“噗嗤”
狗蛋看到许子言这副模样,抹了抹眼泪,忍不住笑了出来。许子言回过头,冲着狗蛋也嘿嘿笑了起来,八字胡一抖一抖的很是喜感。他自己都被自己的这番操作感动的半死,只觉得内心升起一股极大的甜蜜和满足感。便在这时,大煞风景的声音横空便传了过来:“啧啧,我的小头领,官兵可就在身后不远处,你还有心思寻着小孩玩呐。”
却是庄公子摇着文扇,如同踏青一般信步走了过来,咋看过去,却是好一个风流倜傥,英姿勃勃的贵公子,可惜,却是个雌儿。
“庄公子……”狗蛋有些自行惭愧的小声叫唤了一声。
庄公子斜睨了狗蛋一眼,毫不在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对着许子言淡淡笑道:“小头领,还请过来一下,本公子有事要与你商量。”
许子言满心的好心情顿时化为乌有,他不悦的开口问道:“什么事情?”
“自然是与身后的官兵有关。”庄公子淡漠的笑道,她不是看不出许子言脸上的阴沉,但却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在她眼中,许子言充其量不过是圣教大计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她又岂会在意旗子是什么感受,更何况,如此喜形于色,没有城府的人,才更好能把控。
涉及身后的官兵,许子言纵是再不喜,也不敢怠慢,当即便开口道:“那好,咱们去我大帐中详谈……”随后又看向蹲在火堆前身体僵硬的狗蛋,温声说道:“狗蛋,我有事就先离开了,你吃完了便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起,你便跟在我身边吧……”
“是……先生……”狗蛋小声的回答道。
许子言淡淡的点了点头,也不看庄公子一眼,径直返回营地之中。看着许子言离开的背影,庄公子嘴角露出了一丝不屑的冷笑:“哼,妇人之仁,左右也就这点眼界了。”说罢,她连低头看一眼边上蹲着烤野鸟的狗蛋的兴趣都没有,又摇晃着文扇大摇大摆的跟上了许子言的脚步。
“咔嗤!”插在火堆旁的树枝忽然倾倒了下去,树枝上串着的烤熟了的鸽子呼地砸入了火堆之中,火星乱溅,火苗便是腾地一下升腾起来,燃烧的愈加旺盛。狗蛋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双目中倒映着那升腾而起的火苗,忽然嘶声从喉咙里吐出了一个字:“……娘……”
一吐出这个字,他浑身止不住的开始颤抖起来,“呼”地张开手掌,抓起身旁的一把树枝,狠狠地刺入了那烤熟的鸽子之中,面色狰狞,状若疯癫。
可惜,这一幕,却没什么人看到,许子言没有,庄公子更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