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屋内陈设简单,正中间地上铺了一张篾条编织,约7尺长宽的方形草席,上面放了一张盘常矮桌,四面各摆了一个蒲团,房屋左侧墙角立了一个半新不旧的松木衣橱,居中一张桉树板床,床前一个半人高的香炉,屋里弥漫着浓郁的沉香味。相对于左边的的凄冷,右侧就热闹了很多,墙边整整齐齐排列着四五个一人高的书架,上面堆满了经书佛卷。临窗处摆了一张檀木矮几,上面放着一个被敲得锃光瓦亮大木鱼,而了無大师正弯腰趴在矮几旁一个巨大的杉木箱子里翻找东西。
“请坐吧,稍等。”听到声响,了無大师头也没回,只丢下一句话。
“是,叨扰了。”伊幼清对着了無大师的背影鞠了个礼,抱着于凌波跪坐在蒲团上,静静地等着。
龙华寺虽是国寺,每年年节,宫里、官眷,都会捐为数不少的香油钱。但寺内众僧都遵循一禅大师曾留下的训诫:出家人,皈依佛祖,便该六根清净。眼内有尘三界窄,心头无事一床宽。所以寺庙的财产,除了维护僧人的日常开支,庙宇建设,经文修缮等日常开支,剩下绝大部分都拿去接济难民,开粥厂布施。
即便现在是数九寒冬,寺内众僧房舍屋内也并无安放暖炉,窗外北风烈烈,显得格外清冷。伊幼清将裹在于凌波身上的披风紧了紧,又往自己怀了抱了几分。
在来的路上,好歹会有冷风拂面,加之乳母丫鬟抱的手法,都不会让她太难受,但这屋内空气浑浊,披风又裹得实在太严,且伊幼清并不会抱孩子,所以手法难免僵硬,如此一来,时间久了,他抱的难受,于凌波在他怀里躺的也难受。她的身体做不了太大动作,所以只能扭扭小身子以示抗议。但是伊幼清却不明所以,低头看了她一眼,想着这屋子里没有暖炉,以为她冷,便笨手笨脚的将她身上的披风裹得严实了些,还有模有样的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伊幼清常年习武,极少抱孩子,素日只见乳母拍睡,却不知力道几何,拍的这两下,他自认为很轻柔,却让于凌波差点吐血。裹紧的披风里,她的小脸憋青紫,心里各种腹诽这看着帅一脸的父亲却个呆子,连个孩子都不会抱。
她又哪知道,在男子为尊的年代,自孩子出世,一般都是交予乳母丫鬟照料,即便是母亲,也只是心血来潮偶尔抱抱,更别说父亲了,多数时间只是伸手逗弄的。她闷了半晌,看那傻爹依旧没有一丝觉悟,于是柔软的小身子突然像个掉到炉子上的豆虫般,在伊幼清怀里剧烈的扭个不停,张着大嘴哇哇的大哭起来。
本来鸦雀无声的草屋里,除了偶尔会发出一阵物品轻触时发生的轻微的声响。她这一嗓子,着实把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背对着他们的了無一个哆嗦,当啷一声,手里的东西,掉回了箱子。伊幼清眼皮一跳,差点把她扔出去。
他手足无措的看着哭的小脸涨的通红的奶娃娃,一个头两个大。抬头一看,了無大师半趴着身子歪头瞅着他,伊幼清的脸霎时间窘的通红。连忙起身抱着孩子满屋子晃荡,轻言哄逗、拍背,各种能想起来的乳母、周氏哄孩子的招数轮番上阵,皆不管用,怀里的孩子反而越哄哭的越厉害,小身子也因哭的太过厉害,开始有些轻微的抽搐。
了無眉头一皱,嘴角一抽,似是不忍,似是无奈“施主莫再拍了…你这手劲,再拍令千金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伊幼清默了默,拍背的那只手尴尬的悬在半空中。
了無一脸嫌弃的拿了一个厚实的软垫,摞放在矮几旁的蒲团上,伸手示意他将孩子放在上面。待伊幼清将哭的近些昏厥的于凌波放在软垫上,折腾的让人头疼的小祖宗立马收了声。伊幼清一噎,自己这三个孩子的爹还不如一个老和尚会看孩子。霎时觉得有点挂不住脸,但又无可无奈,只能嗔瞪了她一眼。
于凌波用肥胖的小脚,蹬开了些厚重的披风,呼了一口气,总算活过来了,歪头冲着了無露了个甜甜的笑容。
了無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说话,转身盘坐到矮几的对面。她瞬间心中一紧,该不会看出什么来了吧。不可能,世上哪有这么神的人,而且就这两天接触的这些人来看,与常人无异,也没见过哪个会仙术魔法的,再说了,若果真的有,为什么还带她来庙里驱邪。想到这里,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小心脏慢慢归到原处,放软了有些微僵的小身子。
了無缓缓的将寻了半日的乌木匣子打开,拿出一个霜色绸布包,放在矮几上。不待伊幼清开口便伸手制止道:“施主所求,一切法相本为缘生,缘生之法,当体即空。“
说完不顾他是否听懂,又低头看向躺在软垫上歪着头看他的于凌波,小小的人,眼里却带有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通透淡然。了無心内了然,冲着她缓缓道“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缘分深浅,不过命数而。“
见于凌波愣了愣,有张嘴发问的迹象,又闭眼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阿弥陀佛。“
伊幼清愣愣的看着了無大师对着一个四六不懂的奶娃娃说了一大通佛语,百思不得其解,撇头看向于凌波时,只见她歪着头似是很认真的听着。伊幼清心里暗暗揣摩了無大师说的这两段话里的意思,对于一个粗人来说,这两句话,确实有些深奥。
了無将矮几上的绸布包打开,拿出一条穿着红绳的拇指盖大小,宛如一滴晶莹的露珠似的透明圆润珠子,小心地挂到了于凌波的脖子上,又从袖兜里掏出一密封小瓷罐递与伊幼清。
“施主回去,切记一事,令千金所居之处,院内树荫蔽天,辟一浅池。以容纱覆窗,紫檀为门,饮食器皿皆以糖白玉为佳。及笄之前,万不可让其在午时前后踏出房门半步。此为雪莲蜜,每日寅时三刻,命人以玉匙收集四两花木晨露至玉瓶,再取三钱此蜜,拌于其中服侍小姐服下。
伊幼清细细的默记在心,抬头只见了無大师站起身,走到于凌波身边,端看了半日,将手腕上的一串菩提珠摘下来,伸手拽掉一颗,伊幼清看后大惊,直呼不可。但了無大师却恍若无,从蒲团上扯下一根苎麻,将珠子穿进去,三两下就撮成一条手绳,系在于凌波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