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让对着杨旭低声道:“此人就是金大坚,外号人称玉臂匠,刻的一手好碑文,多半是出城为那些瘟疫死亡的人刻碑。”
杨旭眼睛一亮,又是一个人物,这家伙一脸晦气,只是盯着他手中的药罐子,眼神闪烁不定。
“原来是金大官人,金大官人说话可算数?”那几个士兵收了萧让的银子,又拿了金大坚的人情,这收起了长矛。
“我金大坚说得话几时做不得数,这位小哥说得在理,万一他手中的药真能治疫疾,你们这样挡着不让进,这个孽可就造大了,再说了,知府大人的千金昨日也染了病,要是被知府大人知道了你们挡了送药童子,你们说该怎么办?”
金大坚人已经到了城门洞口,眼睛不住地看杨旭手中的药罐子。
那几个士兵犹豫一阵,让开了身子,让杨旭两人进了城。
“金兄这么早出城干什么?”萧让显然和金大坚很熟悉。
“城外挖了个大坑,专门掩埋尸体,知府大人叫我为这些人刻个石碑,萧兄莫不是真的是得了良方?”
金大坚说话时的重点在最后一句上,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拉过萧让,脸上的渴望之色甚浓。
“金兄,要是没有良药,你看我现在回城干什么,还他妈花了十两银子进城,金兄家中莫不是有人患病?”萧让跟金大坚两个在一边嘀咕。
“家母跟小女都患了病,悔不该当初没听萧兄的话去乡下避祸。”
“乡下还不是一样,要不是杨小弟恰好经过萧庄,庄子里不定要死多少人。”
“真的是良药?”金大坚忽然瞪着眼吼道。
“我萧让什么时候骗过金兄,再说这个事情能骗吗?”萧让一脸郑重之色。
萧让话音刚落,金大坚魁梧的身躯十分敏捷地落到杨旭身前,探手边去抢夺杨旭手中的药罐子。
两人的话杨旭听得一清二楚,早就提防着他,只一躲,避开了金大坚的手。
“咦,这位杨小弟伸手不错。”金大坚再次出手抢夺杨旭手中的药罐子,无奈杨旭的身体溜滑,金大坚再次失手。
“金兄,你这是干什么,我这罐子里的药够几个人用,你急什么,快去找个罐子装一些去。”萧让也懂得枪棒,有些手段,边说边闪身拦着了金大坚,他怕金大坚一急对杨旭不利。
“你怎么不早说,杨小弟,多有得罪,我这身上就有罐子,小哥快给倒一些。”这金大坚也是个厚脸皮。
杨旭没有生气,而且有了新想法,金大坚不就是个试药的,只是光凭金大坚一人不够啊。
金大坚带着一小罐子药急急忙忙离去,都忘了知府吩咐的事情。
杨旭一路走来,见城内极其萧条,大多数铺面都关门落锁,街上很少有行人,即使看到个把行人也是一脸悲色,时不时就能听到街边传出的哭声,心情一时变得十分沉重。
不多时,两人七拐八拐到了一家药铺,药铺的东主和萧让相熟。
杨旭见药铺门口已经有二三十人等候,稍远之处,药铺东首的一个角落还半卧半躺着一个邋遢的汉子,药铺却是大门紧闭。
两人上前,萧让负责出面搭话,萧让看到人群里面有个老婆子,脸色变了一变,对杨旭道:“这是我的一个街坊邻居,蔡婆子,我去问问。”
杨旭拿着药罐子在外头等候,萧让挤了进去。
不一会儿,萧让带着蔡婆子走了出来,身后跟了约莫七八个人。
“说好了?”
“说好了。”
杨旭给这些人的药罐子里分别倒了适量的药,并嘱咐他们回去温一下再服用。
这些人千恩万谢一一离去,药铺门口剩下的人,有的莫名其妙,有的带着怀疑之色。
杨旭摇了摇头,不见到效果就想让他们相信,很难,幸好萧让碰到了一些街坊邻居,这些人对萧让的人品十分信得过,事情这才比较顺利。
杨旭罐子里还剩下一个人的药量,这是他给药铺角落里那个汉子留的。
那汉子多半是路过济州的客人,显然病得不清,又怕遭众人嫌弃,这才一个人缩在药铺角落,等待着十分渺茫的生机。
杨旭走到那汉子身边,推了推汉子,那汉子一动不动,摸了摸汉子的鼻孔,呼吸急促,显然是病得很重。
……
萧让本就是在济州府内居住,对济州府衙十分熟悉,两人空着手就到了府衙。府衙大门紧闭,门口不见一个人影,萧让持了名帖上去敲门。
敲了半天才有人应门,大门打开一个角,里面探出一个人头,此人应是府衙内当差之人,认识萧让。
“萧秀才来此做什么,知府大人今日不办公务,过几日再来。”那人说着就准备关门。
“差头大哥,劳烦进去禀告知府大人,说是济州府萧让有治病良方送上。”
“治病良方,萧秀才什么时候当了郎中,嗤,赶快回去吧。”那差头“呯”地关了门,也不给一个准确的答复,萧让回头看看杨旭,见杨旭点头,于是举起拳头就砸大门。
“呯呯呯”
“呯呯呯”
济州府衙的后宅就是刘知府的住宅,要见刘知府必须敲开府衙大门,大清早的府衙大门被萧让敲得呯呯响,要是换了太平时节,早有差役赶将出来,至少一顿乱棍。
萧让算是豁出去了,一个秀才竟然敢硬闯府衙,那是做了不要前途的打算。
过了半晌,大门才缓缓打开,里面出来两个男子,不是公差服饰,而是一副下人打扮,应该是后衙刘知府家里的下人。
“何人如此无礼?”其中一个下人喝道,见是一个小孩和一个文士打扮的粗人,更是傲慢了一些,“知府大人今日无暇公事,过几日再来。”
杨旭见两个下人又准备关门,伸手抵住门道:“且慢关门,听说知府大人家的小娘子病了,我这里有治病良药,且不管你信不信,行与不行应该由知府大人决断,这几日济州府城死了多少人你是知道的,这病能拖吗,府上有治病的良药吗?”
其中一个下人“嗤”了一声,十分轻蔑地看了看杨旭,却对萧让道:“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不懂规矩。”
显然,这两个下人把杨旭的话当成笑话了。
“两位,我这位小兄弟真不是开玩笑,咱这药方已经救了一个庄的人,两位要是不信,可以到萧庄去问问。”萧让耐着性子解释。
“我且问你,府上是不是请了一大帮郎中,到现在为止可有良方?”杨旭问两个下人。
“府上的确有良医正在看病,目前还没良方,两位又不是郎中,就不劳两位费神。”那两位下人兀自带了冷笑,十分不耐烦。
杨旭顿时大喝着道:“既然没有良药,为何不试试我的良药?”
“何人在次喧哗,给我轰出去。”门内传来一声顿喝,一个四十多岁,白面无须的男子迈着四方步,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知府大人,小的马上让他们走。”那两个下人回身见这知府出来,齐齐转身躬身施礼,继而又回转身变了脸色,“还不快走,难道非要打了出去。”
“知府大人,小的两人有良药送上,萧庄的病人就是吃了这药好的,知府大人何不一试?”萧让识得刘知府,见此人出来,施礼道。
“须知疫疾无药可治,全凭天道气运,从速离去,否则治你等不敬瘟神之罪。”刘知府冷冷地看了一眼,一拂袖准备离去。
“好一个不敬瘟神之罪,好一个天道气运,荒谬之极,疫疾自古就有良方,知府大人且莫被庸医误了身家性命。”杨旭还是年轻了一些,被知府的迂腐言语气得够呛。
这样迂腐之人为官一方,真是济州百姓的莫大悲哀,要不是为了大局,杨旭一准拂袖而去。
那刘知府蓦然转身,十分阴冷地盯着杨旭。
萧让一惊,他没想到杨旭敢在知府面前说这样的话,一时间惊出一身冷汗。
“狂妄!你要是说不出个道道,本官定治你罪。”
“刘知府莫要以为封了府道,消息就传不到京城,自古以来凡是瘟疫之事都是举国之力治之,知府既然以为疫疾无药可治,那必知死的人会越来越多,知府如此行径那是欲盖弥彰,终有一日天下人都会知道济州府瘟疫之事,到那时别说知府大人只是蔡相公的门生,哪怕是蔡相公亲子也无力承担。”
据萧让所说,刘知府的靠山正是蔡京,此人不学无术,并非进士出身,而是凭着一身搜刮老百姓的本事硬生生从一个选人一步步走到京官六品京官,三年前外放至济州府任知府。
此人一到济州府,济州府老百姓身上的压力倍增,收税名目层出不穷,最令济州百姓敢怒不敢言的就是渔业税,济州府一带百姓很多施靠打鱼为生,本来也就能勉强维持生计,现在倒好,这个知府一来,忠实执行西城刮田所的各种收刮名目,这一带的老百姓苦不堪言。
刘知府一开始以为死几个人没有关系,就没有上报知政堂,待等了几天事情越来越大就变得不敢上报了,拖一时是一时。
听到杨旭这一番话,刘知府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黑,心中天人交战,脸上时而惶恐、时而阴狠,最终却面无表情地道:“放他们进来。”
杨旭、萧让进了府衙,两人在下人带领下径直到了内堂。
内堂中坐了十几个人,年纪都在四十开外,见知府进来,这些人站起来施礼,知府压了压手,这些人又坐下。
“你们把自己的身份都说一说。”刘知府在上首主位坐下,面无表情地朝那十几个人颔首道。
“小民济州府康乐堂坐诊郎中,马正道。”坐在知府下首的一个郎中首先站起来自我介绍,斜视着杨旭两人,甚是倨傲。
杨旭撇撇嘴,没听过。
刘知府冷冷地补充道:“马郎中祖上乃江南名医,素有妙手回春的名声。”
“小民仁济药铺郎中,傅光。”第二个郎中淡淡地站起来,看也没看杨旭两人,只是对着知府深深作了一揖。
“傅郎中家学渊源,祖、父两辈都有人在太医院。”刘知府再次冷冷点评。
“在下同和诊所郎中,蔡恒懿。”
“蔡郎中在济州府行医二十余载,蔡氏针灸祖传千年,活人无数,所有京东道第一针之称。”
那刘知府每站起来一个人之后,都会不动声色地大加赞赏一番,等所有人介绍完落座后,刘知府面带讥讽地看着杨旭道:“这十几位就是本府请来郎中,在济州府都有神医之称,本府正和这些神医商量治病良策,萧秀才,你胆敢硬闯府衙,难道以为本府好欺?”
“啪”
刘知府把目光转向萧让,左手在案几上一拍,厉声斥责萧让。
萧让腿肚子突突发抖,他一个不举的文人,旁人称呼他为秀才有的是蔑视他科第未举,有的则是指出他文人的身份,北宋只有太祖时期有过秀才的功名。
“知府大人,萧让真的是来献药的,知府大人要是不信,差人去萧庄问一问便知。”萧让不卑不吭地回道,他也是豁出去了,反正身上也无功名,济州府呆不下去了,大不了带着老娘、妻儿去开封府讨生活。
“大胆,你当瘟疫是头疼、身热的小病吗,竟敢在此哄骗知府大人,该当何罪。”那个马郎中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大声呵斥。
“荒谬之极!”蔡郎中摇头晃脑,满脸不信。
“哼,妖言惑众!”另有一个郎中满脸蔑视。
“妖言惑众,诸位神医,有道是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诸位在此研究了这么多天,可是找到良方了?”杨旭要被这群气量狭小的郎中给气疯了,简直就是一群老顽固、迂腐之极,无理可讲。
“哼,疫疾乃是天降之祸,岂能轻易找到良方。”
“小子,信口雌黄,疫疾乃是天灾,我等只能防,要说医治,除非神仙下凡。”
“哈哈,”杨旭哈哈一笑,“既然这么多天都找不到良方,外面死人却是越来越多,为何不找人试试我的方子?”
“住口,病人乃是我等衣食父母,岂能试之。”
“来人,乱棍打出去。”
最后一句竟然是恼羞成怒的知府说的,只见刘知府霍然站起来,十分不耐烦地朝前衙喝了一声。
“知府大人,打不得,杨小官人真的救了萧庄百姓啊。”萧让被这一群目中无人,自命不凡的郎中给气得脸色通红,见知府如此态度,更是心生悲凉。
“好、好、好,既然刘知府连送上门的公德都不要,我就不信了,能治病的药还会找不到人喝,萧大哥,怎么走。”杨旭算是见识什么叫官威了,看刘知府那蔑视的眼神,杨旭心中暗火升腾。
“走,你以为府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刘知府身边,一个满脸阴翳的吏员冷笑着道。
这时,前衙涌进来四个衙役,刘知府以为这四人是来执行自己命令的,十分厌恶地指了指杨旭和萧让道:“打出府衙,不许他们进城。”
但是那四个衙役手上根本就没有家伙什,四人进来之后,脸色十分古怪,其中一人犹豫着道:“知府大人,府衙门口来了一群人,说是要见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