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至开封直线距离不足两百公里,走官道最多五百里,途径广济军(定陶)、兴仁府(曹州),属于大宋京东西路,由于靠近开封府,因此官道宽而直,够三辆马车同时通过,官道边多为平原或者低矮的山丘,很少有深山老林。
离广济军二十多里的一处山丘上,一个小男孩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匍匐在荆棘丛中,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乞丐装,脚上的靴子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细嫩的脚板上血痕一条一条,带着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山下的小道。
这个人正是高冲,不过现在的高冲怒火盈天,两眼充血,死死瞪着山丘下搜索的几个大汉。
“冲儿,你忠叔为了咱们三个吸引了一大半的人,他腿上未痊愈,行动不便,这次多半很难周全,你不能辜负忠数的疼爱,要活下去,千万不能莽撞直接找去高府,更不能让外人知道你姓高,去开封,找到你杨大哥,听杨大哥的。”
高冲小小的脸上全是泪水,眼中冒着充填的怒火,心中塞了满腔的仇恨,这是母亲、姐姐跟自己分道前话,杨旭捏紧了拳头,狠狠一拳砸在山土上。
“弟弟,你一个人目标小,躲在山上,千万等天黑再出来,姐姐跟娘把他们引开。”高茗君明眸充血,静静地叮嘱高冲。
“君儿,你跟冲儿一起留下,娘去引开他们好了。”杨娘子不忍如花一般的女儿跟自己去送死。
“娘,”高茗君脸上露出绝决之色,“他们要的是弟弟,只要弟弟能活下去,爹爹就有了盼头,他们就无法得逞,您一个人吸引不了多少人,女儿不放心,女儿陪着你。”
高冲默默留着眼泪,脑中闪现出母亲和姐姐义无反顾地冲出去时那一刻的悲壮。
高冲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自己不是懦弱,不是无情、更不是冷漠,自己绝对不能让娘跟姐姐为自己吸引敌人,那么就让自己站出来,像一个男子汉一样站出来,吸引敌人,这样娘和姐姐才会安全,忠叔的压力也会减轻。
追赶高家几人的绝非只有从大船上退下的三四十人,另外还有一拨人从濮州方向过来,一共不下六七十人,高忠吸驾着牛车吸引了一半的人,杨娘子和高茗君冲出去的时候,吸引了十几人。
高冲等娘他们走远之后,大张旗鼓地冲了出去,一个人悲壮地冲出躲藏的地方。
当高冲发现自己只吸引了十几个敌人,心中是悲哀的,他发誓如果这次大难不死,一定要做最强的。
在山丘丛林中与那些人躲了一个时辰的迷藏,现在高冲面前只剩下了三个敌人,这三个人紧紧咬着他,一直跟到了此地。
小山丘下方,三个汉子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几十米高的小山丘,相互望了一望,挥舞几下手中的朴刀,准备上山搜索
“这小子有点难缠,他手上咱们已经折了几个兄弟,不能掉以轻心。”
“咱们三个不宜分开,一旦看不到另外的两人,必须马上靠拢,有情况立刻发声。”
“这小子个子小,躲在丛林中很难发现,冷不防地给你一枪,一定要离丛林远一点。”
“只要抓住这小子,十万贯赏钱到手,咱们就洗手不干了,到江南找个花花世界好好乐乐。”
“那也要有命花钱,不可大意。”
其实高冲手中的长枪已经在奔跑中丢掉了,现在他手中只握着一把短短的匕首,脑子里不断出现的是杨旭在馆驿中杀人的场景,尽是一些小巧腾挪的功夫,仗着短剑之利,只要刺中要害,就是任你八尺高的汉子也得轰然倒下。
高冲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冷冷地盯着三个正在摸索着上来的大汉,本来追他的是有十几个人,被他反杀了五个,有几个可能走岔了,剩下的三人十分谨慎,相互之间的距离很短。
见三个人相聚不远紧挨着搜索上来,一旦暴起杀了一人,另外两人就能过来支援,以他现在的体力,面对一个人都凶多吉少。
高冲悄悄地挺起身子,向山丘的南面躲去,山上林子不密,却灌木丛生,不过灌木不到一人高,因此高冲能看到三人,而三人很难看到他,这就是他的优势。
高冲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故意扑腾出一点声音。
“在这边,你们两个马上过来。”
离高冲最近的一个大汉手眼里冒着寒光,犹如看到了一堆铜钱,举着朴刀乱砍灌木,一时忘了脚下走的太快,一下子就蹿到了高冲背后,举刀便砍。
“噗”
朴刀下去,毫无迟滞感,不见冒血,这汉子知道上当了,那是高冲的一件破衣服,不过等他想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高冲就卧在他脚下,狠狠地把匕首扎入了他的下阴,匕首从下阴进去,一直捅到腹部为止,再狠狠地一阵搅动。
“嚯嚯”
这汉子临死发出的声音十分恐怖,另外两个汉子本来已经不远,也就七八米远,不过被灌木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楚情况,只闻听同伴的惨叫,两人脸色大变,齐声呐喊壮胆,并肩从灌木从中穿了出来,却见自己的同伴趴在灌木上,摇摇欲坠,显然已经是不行了,两人吓得脸色,忽然间背靠着背举起朴刀谨慎转着圈子。
“出来,小子,老子要把你碎尸万段。”
可惜,高冲不为所动,这种恐吓对他来说已经习惯了。
“跑不了了,你娘跟姐已经被抓到了,只要你出来,就放了你娘他们,否则,哼哼,落到咱们手里,看咱们怎么消遣这两个娘子。”
高冲就在两人背后不远处,隔着一个灌木丛,小小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着,紧紧咬着下唇,唯恐自己控制不住冲出去拼命,眼泪却“哗哗”顺着乌黑的面庞流下,冲刷出一道道的白沟,双手紧紧抓着山土,深深嵌入土中。
……
第二天一早,杨旭就和萧让两人别了萧庄,一路上,杨旭至少见到了上百具倒伏在路边的尸体。
到了济州城下,济州城城门紧闭,城墙上不见人影,城外官道上十分冷清。
“杨小哥,我昨日来过这里,里已经死了几百人,官府封城,里面的人又出不来,比咱们萧庄还凄惨,幸亏我提前搬出了城,要不然,唉。”萧让庆幸自己英明,要不然也不会碰到杨旭。
“萧大哥,咱们如何进城?”杨旭淡淡地问道。
“守城的都头中有一人我很熟,平常要是城门关闭的时候,只要一报他的名号,问题不大。”
“劳烦萧大哥叫人开城门。”杨旭手中拎着一个药罐子,此时照理该到了开城门的时辰,但是两扇巨大的木门仍旧没有动静。
正当萧让准备叫门时,城门从里面打开了,先是出来四个守城兵士,一色的用白巾蒙着口鼻,后面鱼贯出来三四辆板车,板车上全是尸体,尸体上撒了石灰,盖着破席子,推车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汉,同样蒙着口鼻,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杨旭让到一边,见板车全部出了城门,对萧让使了个眼色,两人埋头直往内闯。
“站住,什么人,不准进城。”有一个守城士兵眼尖,瓮声瓮气地大声喊道。
四个守城士兵举着长矛冲了过来,矛头对准走在前面的杨旭。
萧让赶紧陪着笑脸走到前面,“几位兄弟辛苦了,不知道今日是哪位都头当值?”
“是你,城西的萧秀才,这几日封城,一律不许进出。”其中一个守城士兵认识萧让。
“我这里有专治疫病的良药,准备进城去州衙献药,几位通融一下。”
“州衙有令,谁都不许进出。”
那几个士兵不屑地看了看杨旭两人,矛头对着萧让顶了顶。
其中一人不耐烦地补充道:“去去去,府衙的命令,谁敢不尊,城门要关闭了,别想着进去赚眛心钱。”
“什么眛心钱,我这真是良药,兄弟你知道萧庄吗,庄子里生病的人都是这药好的。”萧让一副秀才打扮,脾气却像是一个急躁汉子。
杨旭黑着脸不说话,只让萧让跟他们交涉。
“府城里那么多名医都束手无措,你一个秀才有办法,别告诉我这个小屁孩是个郎中。”另外一个士兵调转枪头捅捅杨旭手中的药罐子。
杨旭挪开那人的矛尖,冷冷道:“若我手中的药真能治疗疫疾,你说你这一拦,等于绝了城里万千百姓的命,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
杨旭这话一说,那几个士兵脸上出现了犹豫之色。
“你们刘都头在哪里,我跟你们刘都头很熟。”萧让也急了。
“刘都头昨日晚上染病,今日不当值,当值的是蔡都头。”有个士兵道。
萧让情绪变得有些急躁起来,杨旭心中也着急,这大白天的也爬不了城墙,杨旭示意萧让把准备好的一锭银子拿出来,必须尽快进城才好。
萧让领会,伸手去掏银子。
“萧兄,别人都巴不得出城,你倒好,出去了还想进来。”
城门内走出来一个人,杨旭见此人脸色灰暗、眼泡红肿,三十左右年纪,身材颇为壮硕,一副不文不武的样子,一边说话一边盯着杨旭手中的药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