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喜欢旧物,没来由的喜欢。都是一些经了岁月的孤独。我常常抚摸它们,抚摸它们旧去的身子,光滑的,陈旧的肌理,还有,冰凉的内质和细腻的柔亮,像抚摸一段很遥远的时光。旧物里最喜欢老绣,确切地说,壁上琳琅满目,红红绿绿连成一片,全都是曾经的繁华。我无法忽略,当我把最美好纠结于上天或上帝,人间不可能有时,恰恰我就活在人间。活在过去的繁华里。
面对绣,我的脸上不能够淡漠如水。
我不能够想像没有绣照耀我,我会是什么样子,我向前的每一步因为它,我才有可能长久的快乐。精神上我一直在恋爱。我的恋爱如此教条,有时候就像一个教徒。于无声处,当所有的一切互为因果的时候,绣给了我物我两忘的生命体验——精神和灵魂的归属。
因绣成瘾。我有五十多双绣花鞋,十多个老绣改良的包袋。什么时候有瘾的?我想来想去,大约根源在母亲身上。母亲出嫁时穿过一件铁锈红绸子棉袄,放了些年月,虫子蛀了几个洞,好的绸子有了洞是要脱丝的。有一年过大年,腊月天大雪封山,阻挡了爸爸回乡下过年的脚步,我的新衣裳眼巴巴在山那边的路上。大人们说,过年是给孩子过的,再穷的人家孩子们过年都该有一身新行头。从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开始对新衣就盼上了。母亲好像有什么预感似的,腊月二十九从箱子里翻出她出嫁时的旧棉袄,找来红绿丝线,在虫子蛀了的洞上一针针绣出了几朵梅花。那一年我穿着妈妈的旧棉袄过年,正月天我的脸蛋儿像土豆皮一样糙,是我哭脸被风吹裂的。我是多年后再看那件棉袄我才知道了那几朵梅花的惊艳。暗红的底色上几朵红梅开着,我重新穿上它,在一次聚会上,所有的人看我,我第一次明白了我适合穿什么样的衣裳,有些衣裳是能够抬人气质的。我开始学做衣裳,学绣花,学挽布扣子,学着打扮自己。美,挚爱,喜悦以及很小资的不去影响别人的情调,带着任性的坚持,一路走来。
再看我墙上的老绣,寻常花草、日常物事,一些些逸出,一些些荫幽,一些些深情,一些些洇出的小颓废,花语心影,缱绻醉意。绣是养眼的物事呀,养心,养情,养命中的俗事。
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不在世间了,美,除却被时间吞噬以外真的再没有其它消耗的途经了吗?那些锦缎上灿烂的红艳,重叠着谁的指纹?多年前茨威格写道:“所有生活的安定和秩序最高成就的获得是以放弃为代价的。”事实上,想放弃什么的时候,常由绣来代替我的惋惜。不放弃,我一定要把绣爱成一句“津津乐道”的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