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喜欢行走的人,尽管一个人行走有时候很孤独,但是,孤独中也有几分交织的快感和苦痛。我在行走的过程中有时候要停下来,不是为了喘息,而是因为一些我不曾料想的美丽。我为这些美丽的自然景观洒上一些眼睛里的汁液。我知道,多少年之后它们依旧泛着生命蓬勃的馨香,而我肯定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成永远。我因此珍惜每一次行走。每一次,蓦然间都会有如梦如幻的伤感和恍惑;每一次,群峰出现,河水流动,百鸟和鸣,无端地我会为大自然从不含糊的专制生出感怀,我用我有限的文字记下爱我并关心我的人和事,记下我曾有过的呼吸,在山川河流村庄,岩石和乱丛棵子中间我停下来面朝尘世,双手合十:天在上,地在下,人生百年,时间中我祝福所有平安!
生命是易脆的。一个人既然背负了自己沉重的命运,就不要去设置背景和道具,只有行走才能寻找回岁月透露出的希望。每个人都有自己灵魂的行走,时间意义上的行走可能千差万别,而行走意义上的精神依托却是最为重要。我走过时间。面对河流,我停下来,我从它的水波流纹里读出了精神行走中的丽日天光。我读群峰,遥想造山运动时,岩浆奔涌,地壳急剧强劲的自我搏斗之后,地质史终于迎来了一段珍贵的平静的时光,自然过度到了它运动的没有目的的合理目的性,找到了秩序。秩序具有了更强的生命力和无限的可能性,更让我,一粒细小的微尘,可以在浩渺的天地间自由舞蹈。当我用自己的人生阅历、审美经验甚至生命态度回首行走留下的痕迹时,宛如回应了我平庸生命中的贵族气质。行走潜在的目标,没有功利,没有矫饰。地理的奇妙组合为我的命运提供了太多的可能性,并赋于了我强劲的身骨。
时间迅疾而过。有多少生命骨殖深埋于时间中,亲情、友情、爱情,终于呆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那个去处直叫人呼吸到了月的清香,水的沁骨。生命的决绝让我在行走所产生的文字中获得回归。当这些已逝的生命从我的文字中划过时,我体悟到了温情与哀绝,惆怅和眷念。“但使亲情千里近,须信,无情对面是山河。”我不知这是谁的诗句,却与我内心的感触对接了。时间如中国画缥渺的境界,明知道一切不可能出现,却还愿意在疲倦的时候沉溺其中。逝去的以另一种方式活在现实中。当我把逝去的还原成一个具体的事件时,我就更深刻地了解了那段时间。我看到了时间尘埃掩盖下的一些浓厚背景,无论轻贱卑微的生命还是辉煌伟人的喧嚣,一切都在时间的行走中验证了一条真理:在已逝的历史,在别人的转述中,歌哭笑骂,述不完的无奈与辛酸,有我无法穷尽的多样人生。我浅拙的写作对生活质量的尊重让我精神上获得了慰藉。每当夕阳西下,在门前一条老路上踯躅时,我常常会想起我的出生地——窑洞。院中的枣树,窑内的毛驴,向晚的炊烟和归来的羊群,一切的一切让我结想成疾。我记得去冬的一领苇席,来年的夏日在院中央一铺,就等于给梦找了一个憩身之地。不远处的玉米地里,蛙鸣声弹着青玉米的叶子,明丽的月影朗照一切,我不敢大声喊叫,怕一不留神碰落了玉米的香气,青草的香气。老窑花纹繁复的窗栏板,一棵树宽的门扇,紫铜的门环,铁葫芦锁,还有那年节时的甩鞭,我的先祖们进进出出的背影,在我的生命中显影。窑洞里的人对生活绝不是敷衍的,他们寻常生活具备了音乐的韵律,他们过着世界是最平淡本分的日子,无羁无束,他们也滋生一些死去活来的故事,但他们不屑与人表诉。星光下那旱烟锅粗大明灭的情怀,成为我作品中最丰满的细节。当我再一次回到窑洞时,我看到了时间消释的光芒,我和我先祖的脚印从叠着,在荒凉、萧瑟的窑洞中走进走出。那棵枣树早已在追逐时间中高过窑顶,然而坐在它的叶子下守望幸福和丰收的人,早已不在人世。他们的坟墓在对面的山坡上,夕阳落了,晚霞退了,在一切都可以颠覆的时间中,怀恋被放置在多维的记忆上,他们给了我精神的薪火传承。
我走过时间。我把这些行走的记忆写成文字,历史、现实、存在或存在过的生命,一切都始于行走,也在行走中结束。我想生命的价值仅仅在于:是否向真、向善、向美,即使目的地并未走到,但她是朝向这个目的行走。走得认真,摒弃了种种诱惑,走得执著。在此,感谢侯建飞和李敬哲两位老师,感谢他们对文学一如既往的支持和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