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风自大开的窗进了屋内,摇摆了装饰的帷幔和精巧的盆景,也一下子散开了屋内的熏香。
香气氤氲开来,好似旖旎,又好似压抑。
“……,她根本就没有把我当作妹妹,父亲也从来不在意我的存在。”白衾华的面色比进屋时更是惨白了几分,“九歌,我在白家不过是个或有或无的人。我存不存在毫无意义……九歌,你能帮帮我吗?我真的不想再留在白家了,九歌?九歌……”
哀求声中,白衾华上前握住了姬疏妄的手。
因由热茶捧手而温热的手温湿,触到姬疏妄冰凉的手指时,她的动作顿了瞬。随后她便使劲捏住姬疏妄的手,好似姬疏妄不答复,她就不放开似的。
安晴在一旁看着就恨不得剁了白衾华的手,天知道这个女人哪来的脸如此。
“翠蕖。”姬疏妄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让人挑不出毛病。
对着白衾华闪着点点泪光的双眼,姬疏妄安慰着说道:“你该知道,不管怎么样,我终究不是白家人。而作为一个外人,我插手不得你们的家务事。”
白衾华的手倏地一松,人也迅速退回了之前的位置,整个人的身体也僵住了一般。
“翠蕖,你得靠你自己。”姬疏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看着白衾华下意识躲闪的小动作也仅是淡淡的微笑,“翠蕖,你不该把自己锁在这片天地之中,也不该把你自己困在我手上。你有自己的世界,这不是谁赋予的,而是本来就属于你的。”
白衾华怔怔地转头看着姬疏妄,眼泪忽然就冒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姬疏妄:“翠蕖,即使我现在帮了你,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那时候,你需要的还是你自己。”
等白衾华抹干了眼泪之后,她也就请辞了。姬疏妄没让她就这么走,硬是让她又带上几瓶伤药,还嘱咐了几句要她好好照顾自己。
安晴送着人出去,回来的时候不忍又多了嘴,“少主,这白衾华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实话,她才不信是这女人是因为受尽了白衾茶的虐打才忽然如此发疯。所以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女人肯定是有问题。
“呵,这黑心莲试探着我呢!”姬疏妄脸上那无懈可击的笑容已经卸下,“她这一遭,我若同意便也顺水推舟,我若拒绝便是不插手白家之事的意思,那么她自然就进行下一步,去找刁于琦帮忙啰!前头我救她几回,若不赖找我难免引来我的不满,她心思多着呢!”
随即,姬疏妄还是觉得好笑,“他既已下定决心离开白家,那必然有所行动,差别也就是用什么方法。不过,她这趟终究躲不过季蓝的眼睛——真是期待季蓝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呢!”
安晴若有所思地点头,也不知道是明白了什么。
姬疏妄又道:“晴啊,三天内,若是刁于琦没有动作,我们就向白钟磊请辞吧。”
请辞说的那是一个客气,到时候可能就是直接撂下一句“我们少主走了”便拍拍屁股走人了,反正这种事姬疏妄也确实做得出来。
安晴是弄不透姬疏妄这回是在下什么棋,只能应着,心中则不尽地猜。
姬疏妄忽然嗅到了空气中的饭香,有些不悦:“这白家也就这点家底吗?吃食还这么不尽心。”
这是又嫌弃起白家的伙食不好了,安晴对姬疏妄嘴挑的毛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姬疏妄又忽然问:“安逸来的时候,有带厨子吗?”
安晴想了片刻:“人分两批来的,后来的里面好像有一个。”
姬疏妄当即皱着眉头好似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般,沉思许久后道:“不等三天了,明日落日前,我们就走。”
安晴眸中闪动无奈的笑意,点头应是。
修者荤食灵兽之肉,素食灵株仙果。这其实已然成了一种生活情趣。但很多修士会刻意辟谷,然后不再饮食,他们把这些入口的东西当作是秽物,认为多享受这些口腹之欲会毁了修行——这种看法在世家中少见,宗派则比比皆是。
说到底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人也有各人的“道”。
就拿姬疏妄来说,该吃吃,该睡睡,衣着打扮也就像是一个普通富贵之家的闺中小姐。有时高深莫测真像那么回事,有时装傻充愣像个孩子,若不是真的能看见她的修为在不断地提升,真的会怀疑她是不是个假修者。
毕竟活得像她这么恣意潇洒的也实在是少数了!
所以,姬家主虽然嘴上骂着,心中却也是真的挂念她,知道她向来贪恋享受便派了厨子过来。
姬疏妄这边倒是一片悠闲,却不知白衾华那边正是水深火热之中。
雨没有停歇多久,过了午后便又飘了起来,寒气有加重的意思,或许是要下雪霰子,也有可能直接就飘起雪。
白衾华身上那股从外头带回来的寒气还没有退去,就听奴仆唤着:“小姐,夫人来了。”
白衾华一惊,立刻拿着一本书放在身边,一并起身去迎。
不等白衾华到跟前,白夫人已登堂入室。
“夫人?!”白衾华看着季蓝身后人扛过来的几大箱子一愣,一时结舌。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着白衾华脸上明显的伤,季蓝也是愣了一瞬,但也就是眨眼。季蓝立刻上前亲昵地牵住白衾华的手,那嫩如青葱的手指比白衾华的还要柔嫩细腻。
白衾华愣住,从小到大,她虽是少不了和季蓝相对,但是如此亲密的距离却从未有过。
“夫人?”白衾华的声音微微颤抖,或许是因为紧张,瞳孔微微放大,眼中闪着光,好像要落下泪来。而这幅样子好像是季蓝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欺负了她似的。
季蓝柔柔一笑,有弱柳扶风之感,“衾华,先前是我对不起你。”
“夫人,您……”白衾华微微发抖,眸中流光闪动,不明意味。
“因你母亲之故,我总是不敢面对你,终究是冷落了你。也是因我之过,妙嫣她对你有些成见,终究是亏了你。”季蓝伸手拍了拍白衾茶的手,一并把她往着内处牵,引着她坐下。
白衾华面色略微泛白:“夫人,并没有。”
“这些体己物你先收着,我也不求你谅解。只求你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意,勿要让某些小人的言语疏远了我们母女间的情分。”季蓝伸手将白衾华的鬓发拂到耳后,那双眼中的柔柔光芒就好像真的将白衾华当作了自己的亲身女儿。
“夫人不要这样说,翠蕖不敢的。”声音中带着些许鼻音,似乎就要哭出来了。
“我听说昨日妙嫣做了什么伤了你,你也明了她的性子,必是犯了浑才会做出那样的事!老爷刚刚在我那儿也说了她,你莫要心中记恨,反而伤了你们间的姐妹情谊。”季蓝又是拍了拍白衾华的手,意有所指。
还不等白衾华应上一句,随着季蓝一同来的嬷嬷上前一步,提醒道:“夫人,这些东西放在哪儿?”
白衾华视线移过去,看着嬷嬷身后一群人扛了七八个大箱子,也有侍女抱着托盘的,都盖着一层防尘的红布,不知道是什么物什。
“你们先放下,让衾华看看。”说着,季蓝又牵引着白衾华起身,拉着她走过去,掀开红布。
金银玉器堆满,还算是摆放得整齐的,看着就是一片金光闪闪。
季蓝拿起一只蝶舞银步摇,插入白衾华的发髻中。眸光闪动,一片温柔。
季蓝:“真好看,我们衾华真美!”
白衾华本还是那副受惊了的小鹿模样,此时嘴角强硬扯起,和那雾蒙蒙的双眼一对,看起来像是高兴坏了。
“夫人,我……”话又一次止住了,那通红的眼眶就要兜不住眼中的泪了。
季蓝也就是笑笑,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几下,“你好好照顾自己,你昨日受了惊,我也不多叨唠你了。有什么事就让人与我说,你既是姐姐唯一的女儿,我又岂会真的亏待了你。”
白衾华点头应声,垂头的时候眼一闭眼泪就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季蓝也就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领着一大帮子人离开了。
白衾华看着这一群人风风火火的来,接着一段四两拨千斤的无聊对话,最后轻飘飘地离去。
一直瞧不上她的仆侍此刻也诚惶诚恐地待在一旁,心下一片惊骇,就怕自家主子引着以前的事来找他们麻烦。所有人也就都低垂着头,也注定是看不见白衾华忽然正色的面孔。
那上面哪有任何受宠若惊和开心喜悦,有的只有怀疑和阴郁。
白衾华忽然起身,就往着梳妆台前走去。不言不语,就坐在镜子前。
镜子中的人,脸上的伤太过于显眼,那一双还带着泪水的微红的眼睛就更是让人觉得心疼。白衾华双眼的焦点一直定格在自己发间步摇,银色精致的步摇和自己身上这件素衣格格不入。
本就不适合你的东西,着实不需费力去争取。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也确实没必要去奢求。
“我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