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义伯府一场热闹宾主尽欢,赵氏一族虽然因为门州水患接连牵扯出好几桩诸如逼死良民的旧案,族人连遭斥责夺职。但赵氏仍然像一棵百年老树一样,根深叶茂,姻亲也遍布朝野,不可小视。而近来帝君又有启用赵氏族人的迹象。赵冕四处奔走,拉拢了不少人助力他重走仕途。
门州水患之前,赵冕官至二品户部尚书兼太子少师。帝君震怒之下,一掳到底,不过还留了个世袭罔替的爵位给他。
赵国长公主下嫁带给赵氏一族的荣光延绵数代,使得大多赵氏族人早已忘记了自己是谁了。那些狐假虎威的做下伤天害理的事也自有人帮着遮掩打点。相较之下,赵士勇那样不着调的竟还是族中年轻有为之辈了。
偌大一个老牌贵族,不会没有那些个聪明人知道要急流勇退。但赵氏飘到高处太久,一小撮的人哪怕是苦劝也没什么人听得进去。赵氏虽无反心,但享受过高高在上的滋味,又如何放得下手中的名利权势。
端看一场宴会周遭布置,就有几件疑似逾制之物了。
赵士程吃多了酒,席后陪着父母逐一将来客一一送走。送到唐家一行人,赵士程忍不住气息一窒,目光扫过唐琬时心底有些不甘。
还未如何争取便出局了。
赵士程以前总以为婚姻大事依从父母之命便可了,因而在见到唐琬之前,他对未来妻子是怎样的人并没有太多的要求。如今才知道,原来他也是会不甘心的。
但他到底自制力上佳,衣饰不乱,笔直站立,彬彬有礼朝着唐琬友善一笑,若无其事,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的什么。
他不善于哄逗女孩,这两年对唐琬积极进攻对他而言已经是违礼,耗费过多精力却还不讨好。既然是有缘无分的,就不要再念念不忘,父母已经定下表妹,那会是他未来妻子,尽管他并不喜欢她。
待客散尽了回了自己院落歇下,酒入愁肠,日有所思,便夜有所梦,赵士程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得偿所愿娶了唐琬为妻,但婚后不过三两年,便夫妻阴阳相隔。
惊了一身的汗水醒来,回忆起梦境片段,断章取义直叹梦境荒谬,转身即忘。
同一个雨夜,唐琬却是一夜无梦。
八月十五中秋夜,唐荣、于向之两家合在一处办家宴。两家人于午后齐聚于家,又在中庭摆上一个大圆桌,待满月从天边升起,众人不分男女,围桌同坐。
天上月亮圆而皎洁,地上阖家团圆。
于老爷子很开心,于向之也难得不与老爷子抬杠。老爷子待了一会便说是累了,先去歇息去了。实则是留了空间给小辈让他们自己乐呵,免得因他而拘束。
唐琬一身的月牙长衫,头发束冠巾,俊朗大方。于又灵通身熏黄石榴裙,眉目间轻描淡写,素雅淡静。
于向之早看习惯了这副阴阳颠倒的场面,却还是忍不住拍了拍唐荣哈哈大笑:“倒不像我于家娶进来一个女官大人,倒像是你唐家要娶二少奶奶了。”
众人皆笑。
老爷子不在,于向之自然怎么高兴怎么来。拉着唐荣就去里屋下棋了。
“就他那臭棋,还总喜欢拉人陪。”陆七娘拆自家男人的台毫无压力。
苏瑶笑道:“咱们不管他们,走,去你房里说话去。”
剩下唐瑜几个大眼瞪小眼,命人撤去大桌,摆上小桌,再弄来几盘瓜果、一壶小酒,对着月亮说说话。
正说着,一个丫鬟从西边抄手游廊跑来,手里捧着个物件,原来是给于又灵送披风。
“张嬷嬷也来了京城了?”唐琬问道。张嬷嬷怕秋夜风寒,叫小丫头给于又灵送披风来。
“来了有一阵子,只是以为并不大重要便没急着与你说,结果事后倒忘了。”
唐琬与张嬷嬷接触不算少,印象中这位乳母对于又灵的事,算是极上心的。
只提了一句张嬷嬷,于又灵绑好披风系带,几个人又接着原来的话题往下说,一群人闹到了一更才散了。
于又灵的这个乳母,是为数不多让于又灵颇为头疼的人。
若不是说与乳母感情不好。
于又灵出生时,换过好几个乳母,张嬷嬷被买来伺候小主子的时候,四周的人已经被陆七娘清洗了一遍,全不知情地管着于又灵叫“小姐”了。张嬷嬷只需管供奶,一应近身的事全都有陆七娘派去的媳妇子亲自料理。那媳妇子便是夏菊的娘。是以张嬷嬷并不知道于又灵是个男儿身,而陆七娘也没打算叫她知道。
张嬷嬷的儿子一生下来就夭折了,男人也死了,还没挺过悲伤就迫于生计卖身进了于府。张嬷嬷思念自己的孩子,不知不觉就将于又灵当成了自己那个死去的孩子,偏主仆有别,一腔母爱能与何人说?
于又灵从小到大,事无大小,她总要过问一二,事事亲力亲为,不免忘了仆人本分逾了规矩,更是得罪了好些人。于又灵感念她待他一片真心,视她做亲人,就算她近年越发倚老卖老,他也并不与她计较。但却唯独不喜她对他事事干涉辖制。
“是以,她知道你的…真身了?”
“是啊。”于又灵与陆七娘商量后,找了一个恰当的时机,将于又灵是男儿的事全头全尾告诉了张嬷嬷。
“她…?”是个什么反应…?
“她刚知道时,一时受了惊吓,好几日见我就躲,不过心里到底挂念我,前些时候我瞧着,应该还是接受了…我这个模样。”说着抖了抖裙摆。
千须道长卜算的解劫之期在明年。于又灵与父母商量了,一点儿的陆陆续续将实情告知,免了到时候引来轩然大波。
于又灵没说的是,经过近一个月,张嬷嬷才勉强适应了他是男儿身的事实。只是他冷眼瞧着,打那以后,张嬷嬷对他房里的事,更上心了。
或许对于张嬷嬷来说,早夭的儿子是她精神的寄托。原先自己还是一个“小姐”的时候,她都能倾囊相待,现在知道自己是个“儿子”,就更是入了魔怔了。
大周信佛也信道,若说对神佛降下天意这种事,陆元贞这样饱读诗书的人尚且都不敢不信,更何况是张嬷嬷那样的,只有更笃信的。
自从知道真相,张嬷嬷对院子里的丫头们更是严防死守,唯恐在他大劫到来之前泄露身份机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