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昏厥过去的张灵忽然身子往前一挺,疼醒过来,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脖子流了下来,染红了她身上的白色上衣,更为触目惊心的,是剩下的那四根桃木钉,分别钉入她的胸口,双掌掌心,就像屠夫用钩子刺穿猪肉那样的轻而易举。
她明知道这一切,却根本无力挣扎,看着张九棂在台下嘶喊着,为她做最后的一点努力。
“阿姐……”
她朝他浅浅地笑了,嘴角勾勒出的笑意血腥而又让人心痛。
然而,张九棂亲眼见着,那最要命的一根桃木钉钉入她的眉心,那一刻,仿佛天崩地陷,意味着张灵再也回不来了。
族长让人用白布将还未断气的张灵裹起来,拔下眉心那一颗桃木钉,放进棺材封死,再由专门的抬棺人抬走。
他的母亲和族长完成了这一场极耗心力的仪式,看见张灵还没断气就被封进棺材,然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心安理得的活着。
从小村里人中了邪祟,前来请她去降,她总会在他姐弟俩眉心处各割一刀,取眉心阴阳血一滴,不管何时,只要有人来求,也不管他姐弟俩的伤口是否痊愈,时久了,眉间新伤加旧伤,竟生出了一条殷红的血痂,成了身为下一任族长最明显的标记。
这事过后,他大病了一场,他母亲身上的鳞片更多了。
纵使他天生就有一只灵眼,但还是没能见到过张灵的鬼魂。
后来有一天,他做梦梦见了她,和他一起坐在河边,浑身沾满了血,没有了指甲的手指尽是污泥。
他看着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她靠在他肩上,轻声说了句:“我疼……”
醒来后,他的病竟然好了大半,只是从此把那句话挂在了心上。
几日后,张九棂的母亲被其他人抬走,半边身子已经长满了细小的青色鳞片,活生生像个怪物。
“九哥哥,你快去看看你阿娘吧!”一进门就见九芝满头大汗的跑来,站在院子里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
“看她做什么?!”难道她害死了张灵,在临死之前还要奢望得到他的原谅吗?
“你阿娘不行了!”
然而,他只是淡淡说了句:“等断气了,再来告诉我吧,我去封棺!”说完,原本迈出房门的步子又退了回去,合上了门。
九芝愣愣地站在院子里,过了一会儿,又跑了回去。
张九棂倚着门,表情冰冷地看着神龛上的东西。
“九儿,滴上这滴封魂血,再在你妈坟头钉上孝桩子,你妈就算是入土了!”张九棂母亲下葬的时候,族长递到张九棂面前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
他没有伸手去接,他还没问她,为什么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还没问她为何要那么无情。
她就这么死了,张九棂的心里隐约有不甘。
“九儿...”族长又催促了一遍,马上就要到了时辰,再不封棺,怕是连封魂血都镇不住了。
张九棂木讷地从族长手中接过刀子,在中指上一拉,鲜血顺着手指滴在棺木中面容安详的女人的额头上。
封棺的时候,族长再用他的血在棺木上画了一道镇魂符。画符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当初,她是不是也用自己的血这样封印了张灵。
镇魂血是用来镇压死前有怨气之人的魂魄,采用中指的极阳或是极阴之血,必须得是自己的亲人。
如果再被钉上桃木钉,那便是灵魂永不得转世投胎之日,等于将受刑者的灵魂生生世世封印。
如此残忍的酷刑,她姐姐却不是这些年来第一个送命的人。
“天黑了,大家都快回去吧!”族长朝前来观葬的人大声喊道。
棺材钉上铁钉,这才是完成整个仪式的最后一步。
“九儿...”人都走完了,族长语重心长地对张九棂说:“族人的秘密,就要靠你来守护了!”
张九棂看着自己母亲的棺木,一言不发。
族长摇摇头走了,临走时,给了张九棂一条无名指大小的青铜蛇,蛇的头上长着犄角,看起来很是别扭。
他看了看那条青铜蛇,巨重无比。
夜里,张九棂坐在家门前,家里没有点灯,每当所有人都睡去的时候,他就一个人看着满天星辰,忽然感觉,张灵还在他身边,扭头看去,九芝正躲在他家不远的草丛里,偷偷地看着他。
他浅浅地笑了,展开手,那只青铜蛇安静的躺在他手心。
族长把青铜蛇交给他之后,似乎衰老的更快了,村里很快,说不定就会有一个新出生的婴儿,然后这个婴儿再长大,成为这个族人的一份子。
村子周围有符阵,村里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但是每年冬天的时候,村里会挑选一批八岁的孩子,把他们送出去,让他们到外面去学习,回来的时候,至少要带着一个盗墓贼的人头。
对于外面的孩子来说,八岁还是一个蹲在地上撒尿玩泥巴的年龄,而他们,身为守阴人,在八岁的时候,就必须要学会掌握自己的生死,学会如何更快,更准地杀人。
每年到了这种时候,村里都会只剩下女人,而他被送出去那年,山里下了很大的雪,总共送出去五十个孩子,回来的,却只有八个。
张九棂便是回来的其中一个,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和他一样的人在受着同样的折磨,只知道,他此生,从学会杀人开始,就有了无法摆脱的命运。
其中回来的人里面有两个,一个被墓里的机关弄瞎了眼睛,一个被要杀的人砍掉了三根手指,回来之后没几天,张九棂再没见过他们。
第二年,第三年,那些和他一起出去的人里面,最后只剩下了五个,他们手上开始有了厚厚的刀茧。
今年的冬天,是他第九年出去。
夜深了,张九棂站起身,把青铜蛇放进口袋里,转身进屋时,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蹲在草丛里的九芝,随后轻轻关了门。
若说这世上有什么路不能回头,定是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