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对这个中年男人的举止感到不解,但是他也没有多放在心上,毕竟现在他也没什么心情管别人的闲事。
那个男人只在陶家门前停了一会儿便走了。一边走一边嘴里嘀咕着什么。
旁人也只当个笑话看了。
没一会儿,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鞭炮响,随后伴着鼓乐,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过来了。新郎骑着高头大马,笑容满面,只可惜他人材实在平庸了点,坐着骏马也没显出几分气概。陶府内又是一番热闹忙碌,这才让新娘子坐上了花轿。
午后,陶府的宾客们一一向主人道了辞,散了出来。简容紧盯着那些出来的宾客,生怕漏看了。
可宾客都散尽了,他也没找到那姊妹俩。
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莫非她们还住在了陶府不成?他又去问陶府的家仆,可家仆却告诉他,并没有宾客留宿。
日头西斜,陶府关上了门,简容心也灰了一大半。
若是她们早就不在陶府了,现在去追她们恐怕也追不上了。
唉,也许是他命里没这个财运吧。毕竟古人也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既然命里无这财运,那他也就莫强求了。
这样想了一番,心里才宽慰了点。
“老大,这里找不到她们,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唉,我们且先在城中住一夜,明日出城!”
“那不找她们啦?”
“找不到怎么找?”
“唉,要是有个神仙能帮我们找到她们就好了。”
“风神管风,雨神管雨,月老管姻缘,还没听说过有帮忙找人的神仙。”
“神仙不是神通广大的嘛?不拘哪个神仙抽个身帮我们找一下,我就拜哪个神仙。”
“神仙看见你这么朝三暮四,估计懒得搭理你。”
“神仙大人有大量,才不会计较这些。”
“你这会儿倒机灵了?”
“嘿嘿!”
两人一路说一路走,不觉都有点口渴。于是二人在路边寻了个茶摊,坐了进去。
简容要了一壶茶,然后摸了摸自己瘦巴巴的钱袋子,心里想着该怎么挣点盘缠才好。
这个茶摊只有三四张桌子,除了简容他们之外,零星坐了两三个人,其中一个人正伏在茶桌上不知在看什么东西,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周遭的一切。另两个人已经喝完了茶,把钱放在了桌子上,吩咐结账。
结了账之后,那两人就晃悠悠地走了出来。简容眼尖,且又是江湖混惯了的,总觉得那二人似有意无意地瞟向独自伏在茶桌上的那个人。
果然,那两人中的一个路过伏在桌上那人旁边的时侯悄悄伸出了手。
“刘兄,原来是你啊,我看了半天才记起来,怪不得这么眼熟!”简容朝那边桌上大声喊到。
那两个吓了一跳,连忙缩回了手,悻悻地走了。
伏在桌上的那个人终于抬起了头,他一抬头,简容不由得一愣,原来他就是今早金陀跟他提起的那个“怪人”。
“怪人”看了他二人几眼,道:“二位是在叫我吗?我好像并不认识二位。我也不姓刘。”
“不好意思,认错了,认错了。”简容笑着朝那边拱拱手。
“无妨。”那人倒是不介意,然后继续埋头在桌上。
简容好奇,就挪了下位置,勾了头往他那边瞧。这才看见,那人铺了张纸在桌上,他是在看纸上的东西。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还突然刮起了风,风势不小,居然把那人桌上的那张纸给卷了起来,风挟着纸飘飘荡荡地在空中几个回落,最后落在了简容桌边。
简容于是把纸给捡了起来,他不经意扫了一眼,发现纸上居然列着一个颇为复杂的阵法。
不等他把东西还回去,纸的主人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拱手道:“多谢公子!”
简容少时,对于阵法之类的书籍也算是涉猎颇多,且他天资聪颖精于此道,固一眼就看出这是个残阵。
阵法本由天、地、人组成,天占八位,地居五行,人分能拙。八位有缺是天残,五行不齐是地残,这个阵法八位缺坎,故而是天残阵。
他把纸递给那人,奇道:“此乃残阵,有何可看?”
那人一提到阵法脸上就现出一种奇艺的光彩,他把纸铺开讲道:“我原先看时,也以为是残阵,后来推演一番才发现这其实并不是残阵。你通观这全阵,天门开阖,气数绵绵,绝非残阵可致。”
简容当时只是粗略一扫,故判断是残阵,现在细细看时,发现果然不是残阵那么简单。
那人还在给简容推演阵法,简容听得认真,推演有些许遗漏之处他便加以补充,那人见简容精通于此,愈发来了兴致。
二人正讲得入迷,外面忽然下起雨来。雨来得急骤,这小小茶棚根本不堪避雨。
那中年男人谈兴正浓,又好不容易遇到简容这个“知己”,遂邀他二人到他家中一坐。简容本就犯愁这大雨天没处住宿,现在正好有个现成的便宜,不捡白不捡,于是也不推辞。
三个大男人挤在一把伞下,回到韩家宅中俱成了落汤鸡。
那个中年男人,也算是个大方好客的,见他二人窘迫,便吩咐家仆带他二人先去沐浴,沐浴期间,衣物住宿等也都已为他二人准备齐全了。
晚饭时,简容才得知这人名叫韩济,祖上累世为官府筹士。所谓筹士,即为官中定下的善数之人,个个精通筹策之术,专为军中或权贵布阵、破阵。
韩济早过而立,曾娶过两门亲,不过两任妻子都早亡,也没有给他留下子嗣,故这韩宅现在就他一个主人。他整日沉迷筹策之术,幸而身边有个老忠仆帮他管理家业,打点家务,韩府才不至败落。
饭后,他又拉着简容研习阵法,简容也是乐此不疲。
他们一住就是两三日,韩济对简容在筹策术上的才华真心钦佩不已,他对简容道:“简兄弟既然有此大才,何不去官中谋个筹士?”
简容苦笑道:“我一没财力,二没门路,怕是谋不成。况且我性子散漫,就算谋得了,也未必坐的住。”
韩济摇头道:“可惜了简兄弟的大才,依我看,青元城内若论筹策之术,只怕没几人能与简兄弟比肩。”
简容辞道:“韩大哥过奖了。”
韩济摆手道“这是实言。”
简容于是也就笑了笑,不再自谦。
他们此刻坐在韩宅后园中的一个阁子里,这阁子依山而建,临水而立,仰观山石藤木,俯览清池游鱼,视野极佳。
本来一派清旷景象,却全被阁子里的家具给毁尽了。好好的乌木阁子配上了红木桌椅,而且那木头颜色很新,亮红亮红的。这些桌椅似乎也太……唉,真是一难难尽。简容看着韩济拿着个描金银壶给他续茶,心里想,韩大哥的品味似乎……唉,也是一言难尽。
韩济全不知他心中所想,欣然道:“昨夜我突然想到了之前那个残阵的解法,今天就是来说与你听的。”
简容道:“韩大哥请讲。”
韩济于是讲道:“此阵难就难在它看似天残,实则不残,若寻出坎位,八位归其所,那就好解了。昨日我一直想这坎位到底藏在哪里,突然让我找出一条线索来。你看,”他拿出图铺在桌上,继续道:“我一直在别处找坎位,却不曾想过也许坎位就隐在其余七位之中。”
简容也不曾往此处想过,于是点点头。韩济兴致勃勃地开始推演此阵,不料,到后面竟还是无解。
韩济大为丧气,把筹策往桌上一扔,以手扶额。
简容却还是紧紧地盯着残阵图,刚才听了韩济的一番推演,倒是给了他一个启发。
他面色凝重道:“韩大哥,我找到此阵的破解之法了。”
韩济抬头,简容不疾不徐道:“之前听了韩大哥的一番话,倒是给了我一个启发,坎位也许不是藏在了某处,而是要我们自己生成坎位。”
“八位乃是天道,如何生成?”
“气数至,便可成。”
简容沉着说罢,便拾起桌上的筹策,开始推演此阵。
一盏茶功夫过去了,这天残阵居然就这么被破解了。
韩济呆看了半天,然后喝了口已经凉掉的茶水,叹道:“简兄弟当真是天纵奇才,如此妙想,实非一般人可为。”
简容道:“要不是韩大哥先给我讲解了这番,我也断然想不到这个破解之法。”
韩济摇摇头:“我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然后他又给自己添了茶,一口气喝了,缓缓道:“简兄弟可知道青元城西有个地方叫九曜台吗?”
简容摇摇头:“不知。”
韩济又道:“九曜台在青元城内至少也有几百年了,不过在青元城尚属黎国时,它曾荒废了数十年。直到三十多年前青元大将军攻下此城,这才重新重修九曜台。它是各路善数之人的斗阵之地。”
简容奇道:“斗阵?”
韩济点头道:“嗯,斗阵。最初九曜台只是用来选试筹士的,可善数之人多半怀才气傲,也常在此地相约斗阵。所以九曜台也称为斗阵场。”
简容听得新奇,不知道韩济为何突然跟他说这个。
韩济说完看了他一眼,然后沉吟半天,又看他一眼,又沉吟半天。
简容郁闷了。
他本来就是心思剔透的聪明人,韩济这举动……都不用再明说了。
简容咳了一声,道:“韩大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若是我能帮得上一二的,我定是在所不辞。”
韩济有点羞赧地说道:“有件事还想请简兄弟帮个忙。”
“韩大哥请说。”简容微微低下眼睛,因为韩济的长相跟表情实在是太过违和了,他想不通一个中年男人如何才能拥有少女一样的清纯羞涩感。
“我跟人打个了赌,十三天后相约在九曜台斗阵。但我没有合适的人帮我守阵,所以想请简兄弟当我的守阵人。”
守阵人,是为防敌方在破阵人破阵之时乱动手脚所设,不限多寡。一般来说,斗阵时必要有人守阵,虽然有能力把已成阵法变化一新的人寥寥无几,但为确保斗阵公平,守阵人必不可少。
两人喝完茶后,韩济领着简容到了他的书房。
韩济从最里面的一个壁龛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箱子,箱子上面还有一把金灿灿的锁。韩济从袖中取出钥匙打开了,里面是一本书。
”这是先父和他的朋友合力写成的一本书,叫《筹策论》,里面记载了他们毕生所见、所学、所悟。”韩济拿出书道:“本来这书一直放在先父的朋友那里,不过不久前那朋友去世了,他去世前将书交给了我。”
韩济似有惋惜之意,叹道:“那位去世的朋友有一子,月余前找到了我这里,他跟我定下赌约,我们两个人在九耀台斗阵,赢了的人才能得到此书。”
简容本来想说,一本书而已,再抄写一份不就得了,何必两个人还要去斗阵?但他又想到,这书毕竟是他父亲遗物,不能简单视之。
韩济道:“这书上的好些阵法我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前的那个天残阵便是出于此书。”
这几日下来,他和简容言谈甚欢,他对这个少年又是喜爱又是钦佩。于是当下便将书递与简容,简容翻看,里面的阵法策论等俱是精妙玄通,不愧是别人的心血之著。
之后的几天,韩济与简容二人便沉醉于研究《筹策论》,而金陀似乎是找到了个新玩伴,每天一早就精神满满的往韩家园子去了。
十三日很快便过,这天就是韩济与人斗阵的日子了,他们三人一大早就起来了,准备妥当后,就要前往九曜台。
简容瞄一眼自己身上那件月白底盘金豹像是戏服一样的衣裳,脸有点绿,这是韩大哥特意找出来给他穿的……
他穿上衣服后,韩济拍了拍他的肩,赞许道:“简兄弟年少人俊,穿了这件衣服,更显得英姿勃发了。”
面对这诚意满满的赞许,简容汗颜。
不过,他再看一眼韩济身上那件绿底大金纹的衣服,再瞅一眼金陀身上那件酱紫绘青松长袍,心里稍稍有些释然。
也不知韩大哥的品鉴眼光是如何练就而成的。
就在他将行时,韩济突然急急叫住了他:“简兄弟且慢。”
简容回过头去,不知是何事如此紧张。